報仇得先有實力。
他祥子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至于自己與李家之間的巨大鴻溝,他更十分清楚。
莫說李家,便是在林俊卿眼里不值一提的馬六車廠,對眼下的自己來說,也是絕然撼動不了的龐然大物。
這便是杰叔臨死前,攥著祥子的手反復念叨“莫要報仇“的緣由。
無論從哪頭說,只是個氣血關的武夫,祥子本不該有報仇的心思,
徐徐圖之,才是上策,祥子又怎會不曉得?
世間道理多了去了,若論道理,明明已九品小成的劉唐,何苦拋了前程富貴,只身闖李家礦區;若論道理,文三就該應了那李貴的攛掇,把自己和唐爺賣了;若論道理,李大嘴和老夏又何必舍命引開李家護衛。
來了這方亂世,祥子當真不懂什么叫做道理。
將紛雜思緒按下去,祥子沉默片刻,臉上的笑驀地散了,變作一副無比認真的神色:“林師傅,仇是必定要報的。”
“他李家勢力再大,終歸是人。”
“今日殺不掉,我就等明日,明日還是殺不掉,我便等后日...”
祥子的聲音很輕,談不上擲地有聲,更勿論義憤填膺。
反倒說得云淡風輕。
但任誰都聽得出,這個小車夫話語里的冷冽決絕。
一日不夠,便兩日。
兩日不夠,便三日。
人被殺,就會死。
李家...也是人!
-----------------
林俊卿愣住了。
一個尚未入品的武夫,一個車廠的小車夫?竟妄言掀翻綿延數百年的李家?
這話便是出自墮境前的自己,也得顯出幾分大言不慚來。
可偏偏,眼前這少年郎,竟這般波瀾不驚地說了出來。
蚍蜉撼樹?
沒由來地,林俊卿腦袋里忽然冒出這個詞。
他有些恍惚,忽然想起多年前那個決意站上擂臺的自己。
那時候,只怕整個四九城,都當自己是那個蚍蜉吧?
林俊卿下意識望向自己右腿,心中忽然生出幾抹唏噓。
自多年前敗在那場擂臺,某種塵封已久的情緒,因眼前這大個子的話,似乎又松動了些。
將那些紛繁往事壓下來,林俊卿抬起頭,忽然開口問道:“祥子,聽說你擅長槍法和腿法?”
祥子怔了怔,抱拳道:“粗淺功夫而已,哪敢談擅長二字。”
林俊卿走到兵器架旁,腳尖一挑,一桿木槍鏘然飛向祥子!
“耍套槍招我瞧瞧,只管攻過來!”
祥子一個旋身,借勢握住槍把:“林師傅,得罪了!”
只見祥子槍不留把,旋即輕輕虛放,沉肩墜肘。
長槍甫一在手,整個人氣勢霍然一變。
林俊卿眼眸一肅——好扎實的槍架,這小子當真只練了幾個月的槍招?
念及于此,中年武夫右腳則是往后一挪,膝蓋微屈,左腳腳尖朝前、腳跟虛點。
祥子眼眸一縮——這是他從未見過的拳架,但卻隱隱透著一種不凡。
虛實相生的拳架里,透著股沛然洶涌的爆發力。
“得罪了,林師傅,”
祥子神色凌然,手腕微旋,長槍如游龍般,在夜色里綻出一道寒芒!
-----------------
夜色朦朧,
兩道身影在小院里拉出道道殘影,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雙雙站定。
祥子杵著長槍,大口喘著粗氣。
大顆的汗珠,從鬢角、眉頭、袖口、腳踝滾落。
汗水浸透了衣衫,整個人仿佛被水澆了一遍。
蒸騰的汗珠,蜇得眼睛生疼。
一抹不甘,從他眼底浮了出來。
對方依舊只壓在九品入門的境界,可即便自己拿上了長槍,還是沾不上他半分身影!
這便是差距嗎?
小院再次沉寂下來。
月色如水,披在那中年武夫身上,
林俊卿嘴角卻掛著一抹嗤笑:“怎么?不甘心?“
“如今我只以九品入門境對你,你也難碰我半片衣角。”
“莫非你以為,李家坐擁偌大五彩金礦,連幾個九品武夫都拿不出來?”
“你這一身氣血的確不錯,但你真以為,光靠這個便能與九品武夫對敵了?”
“當真是坐井觀天!”
林俊卿話語冷冽,句句如刀。
祥子早就沒力氣說話了,聞聽這話,也只微微抬頭,瞇起了眼睛。
手腕一震,浩蕩槍勢又起——這便是祥子的回答。
林俊卿嘴角,勾起一抹饒有趣味的笑意。
已有許多年,未見過這般有趣的年輕人了。
-----------------
一點寒芒,刺破濃稠夜色,在林俊卿眼前綻開。
瞧著那凌冽槍鋒,林俊卿微不可查點了點頭。
即便氣血已透支到這份上,這小車夫的樁步、槍招,還是半分不亂。
想到這里,林俊卿不再靠超卓的身法躲避,神色卻是一肅,左腳在地上微微一碾。
右腳一頓,中年武夫以一個極為舒展的姿勢,將腰胯擰如轉軸,右拳自肋下驟然崩出,直直崩向祥子槍鋒下兩寸。
今夜,林俊卿終于第一次出手。
所謂一寸長一寸強,長槍之下,極少有武夫敢直攖其鋒。
但林俊卿偏徑直一拳轟了出去。
槍先發,拳卻先至。
祥子神色一緊,想要抖個槍花逼退對方,但手腕才用力,便覺不妥。
太快...
這拳來得太快,
而且出拳時機妙到巔峰,覷準祥子將泄未泄那口氣勁。
服下虎妖氣血骨髓后,祥子目力堪稱驚人,但依然捕捉不到這拳的路線,只能勉強看到拳鋒殘影。
這當真是九品入門境能使出的拳法?
這便是武館親傳弟子的實力?
-----------------
空中爆開一陣細微轟鳴,
拳頭停在祥子眼前一寸處,
洶涌勁風撲面而來,扯得祥子眼珠子生疼。
但祥子恍若未聞,只瞇著眼,死死盯住那只拳頭。
他看的清楚明白——林俊卿那自肋下驟然崩出的一拳,并非是揮臂,而是肩沉肘墜帶著脊椎一起的彈抖。
該怎么形容?
此刻林俊卿這一拳,仿若一支長箭,而他渾身脊梁便是弓身,皮膜則是弓弦。
以人身為弓,射出一拳?
不...不妥當!還是不夠妥當。
那只拳頭還在眼前,祥子甚至能瞧見拳頭上厚厚的老繭。
忽然...
他心中一動,卻是脫口而出:“槍法?”
是了...
人身為槍,
拳為槍鋒!
這剛猛無儔、一往無前的運氣法子,看似拳法,實則是槍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