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濃,陳武的隊伍如餓狼般涌入村莊,嘈雜的叫罵聲、哭喊聲混著牲畜的嘶鳴,遠遠地傳進蕭長風耳中。蕭長風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月牙狀的血痕。他想起崇禎年間,明軍糧餉常被克扣,像左良玉的軍隊,為了生存與私利,四處劫掠百姓,導致 “官軍比流賊更可怕” 的局面。如今陳武的所作所為,不過是這腐朽體制下的縮影。他知道這一暗示意味著徹底與陳武決裂,前路充滿未知與危險,可若繼續留在這吃人的軍隊,不僅自己良心難安,手下兄弟也終將淪為百姓唾棄的劊子手。短暫的猶豫后,他眼中閃過決絕,將對未知的恐懼化作破釜沉舟的勇氣,握緊腰間的刀,朝老周使了個眼色。
老周會意,悄悄將幾個得力兄弟叫到身邊,從懷里掏出早已準備好的麻繩、竹筒和獸皮。在崇禎朝,軍隊物資匱乏,這些都是他們平日里省吃儉用積攢,專門為今日計劃籌備的物資。老周彎腰捆扎麻繩,枯葉窸窣作響。這聲音讓他想起年輕時跟著蕭長風第一次上戰場的場景,那時他們一心保家衛國,可如今朝廷**,軍隊紀律崩壞,連最基本的軍餉都難以保證,士兵們不得不為了生存而墮落?!笆赖雷兞?,但咱們的心不能變?!?他在心底默默發誓,手上的動作愈發利落,仿佛要將對**朝廷的憤恨都化作布置陷阱的力量。
一行人貓著腰,借著灌木叢的掩護,悄然摸進旁邊的樹林。老周目光如炬,迅速選定一處地勢開闊、回音效果極佳的山谷。他深知,在這亂世,若想騙過陳武,必須精心布置?!按笾?,你和二牛把麻繩系在這些樹干上,每隔十步設一個絆馬索?!?老周低聲吩咐,說話時還警惕地左右張望,“記住,要偽裝得自然些,別讓陳武那老狐貍看出破綻。就像當年孔有德叛變前,也是暗中謀劃,稍有不慎,咱們就萬劫不復。” 兩人點頭,手腳麻利地將麻繩纏繞在粗壯的樹干上,又撿來枯枝敗葉覆蓋在繩索表面。
“石頭,你帶著虎子用竹筒制作‘戰鼓’?!?老周繼續安排,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著,“把竹筒倒扣在地上,用力拍打,模仿戰鼓聲響。如今軍中缺糧少械,咱們只能靠這些土法子?!?石頭應了一聲,和虎子迅速在林間收集粗細均勻的竹筒,將竹筒底部削平,再用獸皮蒙住開口處,用藤條緊緊捆扎。
老周自己則帶著剩下的兄弟,將收集來的干樹枝堆放在山谷兩側。“等會兒聽我信號,同時點燃這些柴堆,制造濃煙和混亂?!?他一邊說著,一邊將硫磺粉撒在柴堆上,神情專注而嚴肅,“這玩意兒能讓火勢更旺,煙味也更嗆人。聽說前些日子,另一支明軍為了虛報戰功,故意放火燒毀村莊,咱們可不能做那樣的畜生?!?/p>
一切準備就緒,老周掏出牛角號,深吸一口氣,吹出一聲悠長而尖銳的號聲。緊接著,拍打竹筒的 “咚咚” 聲、拉扯麻繩模擬的廝殺聲、眾人模仿的喊殺聲交織在一起,“叛軍來了!叛軍殺過來了!” 的驚呼聲在山谷間回蕩。為了讓聲音更加逼真,老周還特意安排兄弟們分散在不同位置,通過高低錯落的喊叫,營造出千軍萬馬混戰的假象。他想起史料記載,以往明軍作戰,也常利用地形與聲響迷惑敵人,如今他們也只能效仿古人,博一線生機。
蕭長風聽到樹林里傳來的聲響,猛地抽出長刀,刀身在暮色中泛著冷光,大喝一聲:“弟兄們,隨我阻擊叛軍!” 五百將士齊聲應和,腳步如雷,朝著樹林狂奔而去。身后,陳武的隊伍瞬間亂成一團。
“大人!蕭長風他們怕是撐不住,要不要派兵支援?” 一名千總急得額頭青筋暴起,三步并作兩步沖到陳武面前,聲音里帶著明顯的焦慮。
陳武正翹著二郎腿,慢悠悠地往嘴里灌酒,聞言斜睨了千總一眼,心中涌起一陣煩躁。他何嘗不知五百弟兄的重要性,但想起近年來明軍將領擁兵自重,一旦出兵支援,若有閃失,自己的勢力必然受損。就像那些軍閥化的軍隊,個個都在保存實力?!斑@群蠢貨,懂什么!” 他在心里暗罵,表面卻強裝鎮定,眼神陰鷙,冷哼一聲,將手中的酒壺狠狠摔在地上,瓷片四濺:“支援?誰知道是不是蕭長風那小子耍的把戲!君子不立危墻之下,保不住自己的性命,還談什么平叛?讓他們自生自滅!如今這局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p>
“可是大人,那畢竟是五百弟兄啊!” 千總急得直搓手,臉上滿是擔憂,“就這么眼睜睜看著他們送命,弟兄們寒了心,以后誰還肯為大人賣命?”
“賣命?” 陳武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指著遠處濃煙滾滾的樹林,臉上滿是不屑,心中的煩躁幾乎要沖破胸腔,“少在這兒跟我談賣命!這年頭,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兵還不是一抓一大把?這些人,不過是些隨時能補充的賤命!你看看現在的明軍,哪個不是在為自己打算?”
“大人,話不能這么說??!” 旁邊另一名百戶壯著膽子開口,聲音微微顫抖,“蕭長風平日里治軍有方,手下弟兄也都是能征善戰的好手,就這么沒了,實在可惜。而且,要是消息傳出去,上頭追究下來…… 如今朝廷雖**,但對軍隊異動也不是完全不管?!?/p>
“住口!” 陳武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酒杯都跳了起來,他瞪著血紅的眼睛,惡狠狠地說,心中的不安化作對外的憤怒,“傳令下去,所有人繼續搜刮,誰敢多管閑事,軍法處置!我倒要看看,哪個不要命的敢在這兒跟我唱反調!這亂世,拳頭硬才是道理。”
另一邊,蕭長風帶著隊伍沖進樹林深處,老周早已在林中備好了火把。“動手!” 隨著一聲令下,熊熊烈火瞬間吞噬了周邊的草木,濃煙滾滾而起。蕭長風看著身上那身沾滿污漬與血痕的神機營軍裝,心中滿是厭惡,用力一扯,將其狠狠拋入火海。他想起林宇小課堂中所說,明軍的**從萬歷年間就已埋下禍根,到崇禎朝積重難返,這身軍裝早已成了腐朽的象征。
“弟兄們,把這身吃人皮的衣裳都脫了!從今日起,咱們不再做朝廷的鷹犬!” 蕭長風振臂高呼,眼中燃燒著堅定的火焰。
眾人紛紛將軍裝投入火中,火光映照在他們堅毅的臉上?!案掝^兒,咱們去投奔林大人,殺貪官、護百姓!” 石頭揮舞著拳頭喊道,臉上的神情激昂而又充滿期待。
待火勢漸大,蕭長風帶著隊伍悄然從樹林背面撤離。遠處,陳武望著濃煙沖天的樹林,皺起了眉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喃喃自語:“蕭長風這小子,莫不是真的反了?如今這局勢,人心惶惶,誰知道會鬧出什么亂子?!?/p>
身旁的王彪湊上前來,臉上掛著諂媚的笑,壓低聲音說:“大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算他們反了,咱們就上報說他們遭遇叛軍埋伏,全軍覆沒。那知府項煜也是個明白人,不會深究的。現在的官員,哪個不是只求自保,誰會管這些閑事。”
陳武沉思片刻,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就按你說的辦!哼,沒了蕭長風,我再去招些兵就是。離了他這張廟門,還怕請不來菩薩?這年頭,只要有錢有糧,還愁沒人賣命?”明末軍隊的**并非偶然,而是政治、經濟、社會等多重矛盾交織下的必然結果。從萬歷年間的黨爭內耗,到崇禎朝的積重難返,整個王朝的根基早已千瘡百孔。陳武之流的自私自利,不過是體制**下的縮影,他們眼中只有個人權勢與利益,將士兵視為草芥,視百姓如魚肉,這樣的軍隊又怎能保家衛國?
幾日后,項煜收到陳武的戰報,隨意掃了一眼,便扔在一旁。他端起茶盞,輕抿一口,望著窗外的景色,喃喃自語:“可惜了,好不容易挖來的隊伍,就這么沒了。不過,只要不影響我的政績,隨他去吧。如今這朝廷,早已千瘡百孔,多一支少一支軍隊又何妨。” 隨后,他大筆一揮,將此事上報兵部,仿佛這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此時的蕭長風,正帶著兄弟們朝著林宇所在的方向日夜兼程?;鸸庥吃谑掗L風臉上,忽明忽暗。他望著曾經的軍營方向,心中五味雜陳。有脫離苦海的輕松,也有對未知前路的忐忑。但當他聽見身后兄弟們堅定的腳步聲,想起林宇小課堂里描繪的理想世界,又感到一股熱血涌上心頭?!盁o論前方是什么,總要試一試?!?他握緊拳頭,朝著光明大步走去。他們的腳步堅定而有力,因為他們知道,投奔林宇,便是奔向光明與正義,或許還能在這亂世中,為飽受苦難的百姓尋得一線生機,改變這如歷史記載般黑暗的現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