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裹著晨霧往得月樓雕花窗里灌,把桌上 “江月白” 的酒香攪得稀碎。林宇盯著酒杯上結的薄霜,手指無意識摩挲著火槍槍托上的龍紋。這冰涼的金屬觸感,比蜀地的霧氣還刺骨。樓下傳來陳茂坐的轎子起行聲,轎夫喊號子的動靜穿透霧氣,他耳朵一動 —— 第七個音拖得老長,和黑風灘水盜傳消息的暗號一模一樣。
踩得木樓梯吱呀響,林宇步子邁得穩當,每步都精準踩在臺階正中間。轉過回廊時,墻上褪色的壁畫撞進眼里,畫里蜀道上的商隊被山賊圍攻,箭矢穿胸的畫面,跟他昨晚密報里看到的水盜劫船場景疊在了一起。臺階下面,陳茂正笑著等他,月白官袍被風吹得亂飄,新換的翡翠扳指泛著冷光,看著就像毒蛇吐信子。
“哎喲!這不是寧王府二公子嘛!我可算把您盼來了!” 陳茂滿臉堆笑,幾步沖上來,雙手緊緊握住林宇的手,大拇指還在他手背上蹭了蹭,“早聽說公子又聰明又能打,擺弄火器更是朝堂第一!您來蜀地,我們可算有靠山了!往后老百姓也能踏實過日子!” 說著還拿袖子抹了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淚,“皇上把您派來,肯定知道這兒得靠您這樣的能人收拾爛攤子!” 他邊說邊搖象牙扇子,扇面上的墨竹被潮氣泡得變了形,“啪” 地一合,不輕不重地拍在林宇肩膀上,“您這把火槍看著就嚇人,威力肯定不小!不過蜀地山多林子密,要是能照著地形改改,打起仗來不得更帶勁?您覺得呢?” 說完還沖林宇擠了下眼睛。
林宇扯了下嘴角,笑里帶著股冷勁。他彈了彈槍托,金屬碰撞聲清脆得很:“不瞞陳大人,我是被皇上貶來的。既然來了,怎么也得做點事,省得讓人背后嚼舌根。” 說話時,他眼角余光瞥見陳茂身后戴金絲眼鏡的文書,正拿袖子擋著,把一卷油紙塞給個穿灰布短打的漢子。林宇心里一緊 —— 那漢子腰間絳帶的系法,和昨天在碼頭煽風點火的人一模一樣,但臉上還是不動聲色。
“公子可別這么說!這哪是貶官,分明是皇上給您鍍金呢!” 陳茂故作驚訝,雙手直晃悠,順手抄出塊繡金線的手帕,假裝擦灰,“蜀地雖說偏了點,可山水好、風土人情也有意思。您在這兒歇一陣子,等機會到了,回朝堂還不是分分鐘的事兒!” 他湊近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跟您說句不該說的,蜀地看著太平,底下暗潮洶涌呢,正缺您這樣的狠角色來整頓。往后還得仰仗您帶我們給皇上分憂!只要您開口,我上刀山下火海都不含糊!” 說著又作揖又拱手,眼睛卻直勾勾盯著林宇腰間的火槍和胸前若隱若現的玉佩,“對了,您剛來要是缺啥東西盡管說,我府上雖說不富裕,招待您的這點心意還是有的。”
江面突然炸響三聲號炮,驚得蘆葦叢里的白鷺撲棱棱亂飛。陳茂眼睛猛地一縮,手里扇子跟著抖了下,轉眼又裝出一副被嚇得夠嗆的樣子,往后踉蹌半步:“這可咋整!肯定是那些冒失的商船試炮沒規矩,掃了公子的興!” 他一邊急得直搓手,沖隨從大喊,“還不快去查!到底哪艘船這么不長眼!再犯非得好好收拾!” 轉頭又對著林宇賠笑臉,偷偷整理了下衣服,“公子別往心里去,蜀地商船太多,確實不好管。您放心,我馬上整治,保證不會再有下回!說起來,我正打算改商船管理章程,您抽空給掌掌眼?有您指點,這章程肯定服眾。” 他邊說邊拿扇子扇風,想蓋住腦門上的汗,扇骨碰撞的聲音,聽著像在打暗號。
林宇摸著槍托防滑紋,故意湊近了些,身上硝煙味混著龍涎香就飄過去了:“陳大人見多識廣,肯定懂商船試炮的規矩。不像我這被貶的,看啥都覺得不對勁。就說您手上這翡翠扳指,云雷紋刻得這么講究,該不會是川東哪個巧手師傅的活兒吧?” 這話半真半假,陳茂臉上的笑當場就僵住了 —— 這扳指內側的云雷紋,和黑風灘水盜令牌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公子好眼力!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淘到的寶貝!” 陳茂很快回過神,舉起手轉了轉,讓翡翠在霧里閃來閃去,“我第一眼看見就走不動道了,這雕工、這成色,打著燈籠都難找!花多少錢都值!” 他搖著扇子,眼珠子滴溜溜亂轉,“不過跟您的火器比,也就是個小玩意兒。說起來,我正愁江防圖冊咋整呢,您要是不嫌棄,多給指點指點?只要能保蜀地太平,花多少錢我都認!聽說您在應天有不少厲害的工匠,能不能介紹幾個來?工錢啥的都好商量。”
林宇彎腰撿起地上的碎瓷片,在手里轉著玩,鋒利的邊緣映出陳茂繃緊的下巴:“江防圖冊可不是小事,得做得仔細。” 話音未落,瓷片 “嗖” 地擦著陳茂耳朵飛過去,直接釘進后面的木柱子,木屑崩到他臉上,他也只是皺了下眉,很快又恢復原樣。
“公子說得太對了!江防這事,半點兒馬虎不得!” 陳茂連連點頭,還伸手拍了拍林宇胳膊,“我這些天沒日沒夜地忙活,就是想把圖冊做到萬無一失!您放心,每個細節我都反復檢查過了!不過還得靠您這樣的行家把關,有您幫忙,蜀地防務肯定穩得很!到時候多花點錢造兵器,都是值得的!說起來,蜀地鐵礦多,要是開采出來造兵器,效率不得翻倍?公子有沒有興趣合作?” 說完深深作了個揖,腰彎得老低,眼里卻閃過貪婪的光,臉上還掛著討好的笑。
兩人并排走著,林宇突然停下來,盯著轎夫鞋幫上暗紅的水漬:“陳大人,您轎夫鞋上的紅膠泥補丁,跟我見過的不太一樣啊。” 他蹲下身,手指蹭了蹭補丁邊,“一般補丁都用麻布針線,這紅膠泥的還真少見。”
“公子有所不知!” 陳茂趕緊摟住林宇肩膀,“蜀地雨多路滑,普通補丁不頂用,我特意讓人找的紅膠泥,黏性大又防滑!” 他拍著胸脯,一臉 “為手下著想” 的樣子,“這些轎夫成天跑腿,鞋底磨得快,我也是心疼他們。讓您誤會了,是我考慮不周到!說起來,他們都是窮苦人家出身,要是您有別的活兒能讓他們多賺點錢,我一定配合!”
林宇起身時故意撞了陳茂一下,火槍背帶晃得厲害:“陳大人別介意,我現在也就是好奇心重。” 他突然把火槍摘下來托在手里,金屬零件在潮乎乎的空氣里發出嗡嗡聲,“您聽說過采石磯那場仗沒?我們用火槍把水盜戰船燒了個精光。” 槍口一轉指向江心洲,岸邊釣魚的老頭嚇得趕緊收竿。
“早聽說公子的英雄事跡,佩服佩服!” 陳茂一邊鼓掌一邊說,“不過蜀地跟采石磯可不一樣,山高林密的,火器使起來怕是不方便。這樣吧,我認識不少熟悉地形的人,讓他們給您出出主意?再花點錢打造適合山地用的兵器,咱們一起想辦法!對了,蜀地棧道修得特別,要是把火器和棧道結合起來,說不定有奇效!考察的費用我來出!”
“火器這東西,就得看怎么因地制宜。” 林宇眼神冷得像冰,“就像有些人,官再大也藏不住壞心思。陳大人,‘軍資采購’那三萬兩銀子,到底花哪兒去了?”
陳茂臉 “唰” 地白了,很快又擠出笑,拍著林宇肩膀,聲音都有點發顫:“公子可別聽人瞎傳!每筆賬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眼神躲閃,從袖子里掏出本賬冊翻了翻又塞回去,“您要是不信,隨時去衙門查!我為官清廉,為了蜀地防務花多少錢都不心疼!這話傳出去可就冤枉我了,還望公子明察!最近蜀地打算修文廟,這可是大事,您要是捐點銀子,既能積德,還能堵住那些亂說話的人的嘴,您看咋樣?”
“想參我?” 林宇擺弄著槍栓,冷笑一聲,“我倒要看看,是您的奏折快,還是我手里的槍快。您新招的護衛,看著像是黑風灘直接拉來的吧?”
“公子別開玩笑!” 陳茂干笑兩聲,拿帕子擦著不停冒出來的冷汗,還想遞給林宇,“這些護衛都是我花大價錢從各地招來的高手!說他們跟黑風灘有關,簡直胡說八道!您要是喜歡,我也給您招幾個?要多少有多少!對了,蜀地有個馬場,馬都特別好,您要不要去挑幾匹?就當我給您接風了。”
船隊開船的時候,夕陽把陳茂的轎子染得通紅。林宇站在甲板上,望著遠去的轎子,攥緊了手里的火槍。暮色里,槍托上的龍紋泛著幽光,江風把他的衣角吹得獵獵作響。這會兒的陳茂正躲在轎子里,擦著冷汗咬牙切齒:“得找個由頭,把這礙眼的貶官拖進渾水,再趁機……” 他摸出懷里的密信反復看,眼神里透著狠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