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槿登門時,紀二夫人已在門口迎接。
見到她身后送回的禮,一臉茫然:“這……”
“出門時,父親特地讓二妹妹將禮物送回,另備了薄禮給府上致歉。”阮槿說。
紀二夫人笑道:“何必如此麻煩,本就是送給你……”
話未說完,想起老爺說阮大姑娘在家中地位尷尬,養母偏心親女,還揚言要將被搶了功勞的大姑娘送進家廟,真是臉都不要了。
先前送過去的禮,自然不會落到阮大姑娘頭上,即便紀家不收回,拿回去八成也是進了公中的口袋。
“那我就收下了。”紀二夫人說完,領著阮槿進府。
迎面走來兩位穿常服的男子,步履沉凝,通身一股久居廟堂的威儀,看方向剛從紀長風院中離開。
紀二夫人輕聲解釋:“左邊那位是翰林學士,右邊年輕些的是門下省給事中,不用怕,行個禮就行。”
阮槿朝二人拱手作揖。
二人見她背著藥箱,當成是府中請來的大夫,觀她年紀尚輕,不由多看了兩眼。
阮槿依稀記得,上一世紀長風故去后,朝堂上反對七公主出嫁的人就少了。
這二位應該是為數不多,還在堅持的,可惜后來頂不住貴妃黨派的立壓,先后降了職。
待人走后,阮槿才道:“兩位大人是來看望紀大人的嗎?”
紀二夫人無奈搖搖頭:“我家老爺子,身子雖然躺家里,心卻日日懸在朝堂上。”
阮槿笑道:“大人是良臣,又身居要職,只是這般勞心,對養傷無益,還得勸他寬心才行。”
想起老爺子執拗的性子,紀二夫人就頭疼,隨即想到什么,松了口氣,“今日過后,老爺子應該能安心了。”
“為何?”阮槿問。
紀二夫人剛想開口,又覺不妥,忽記起眼前人跟宮里那位的關系:“咳!就是我不說,你遲早也知道。方才兩位大人來,正是為了今日朝堂上陛下的旨意,七公主殿下不用去北狄和親了。”
阮槿眸光微閃,唇角帶出笑意:“那真是好事。”
“可不是!”紀二夫人由衷笑道。
朝廷給紀長風足夠長的休假,這位操勞半輩子的御史大人,卻閑不住。
因為骨折,如今還得躺在床榻上,偶爾的娛樂項目,只是坐上輪椅由下人推著在府里散散心。
“小神醫,有什么法子能讓我的病快點好起來?”
正在針灸的阮槿微微一笑:“我只知道,你再偷喝酒,還得多躺兩個月。”
紀長風老臉一紅,咳嗽兩聲:“這你都知道。”
他這人沒別的愛好,就喜歡喝點小酒,也不嗜酒,但每日不來點,渾身難受。
讓他三個月滴酒不沾,比殺了他還難受。
針灸完成,阮槿收回銀針放入藥箱,慢條斯理又從格子里取出只瓷瓶:“這是續骨生肌膏,敷上七日可撤夾板,半月能拄拐行走,但跟酒相沖……”
一聽半月能下地走路,紀長風哪還顧得上別的,滿臉堆笑:“我就知道小神醫跟其他大夫不一樣!”
阮槿囑咐了兩句,沒多言,準備離開。
紀二夫人想邀她留下用午膳,被她拒絕。
一聽她要開醫館,紀二夫人面露詫異,又覺得理所應當。
這么好的醫術,深居后宅,實在可惜。
“哪日開業,我定去捧場。”
阮槿笑著道謝:“屆時,給夫人遞請帖。”
紀二夫人派了個丫鬟送她出府,結果丫鬟半道鬧肚子,只能指了方向,讓阮槿自己出去。
紀府亭臺樓閣,縱橫阡陌,拐道和回廊特別多,加上阮槿本來對方向就不敏感。
在轉了兩個廊子,穿過水榭后,徹底沒了方向。
阮槿正沿著回廊尋路,想碰上某個丫鬟或小廝,帶她出府,忽聽到后山傳來少女羞怯的聲音:
“這香囊……是婉兒親手所繡,若你愿意……”
她腳步一頓,暗道不好。
紀家二房有個女兒,單字“婉”……
她不會撞上紀家小姐私贈外男信物的場面!
阮槿記得很清楚,前世紀家二姑娘所托非人,于成婚當日一襲嫁衣吊死在梁上,闔府嘩然,震驚朝野,連她躲在家中閉門不出,都聽到了消息。
京中傳言,有仵作查出她懷有身孕,腹中胎兒已有兩月,紀姑娘是怕夫家知道婚前跟人茍合,羞憤自殺。
事情雖被壓下,架不住流言長了腿,紀家教女不善的責罵聲不斷,紀家三代的清流之名,更是被隨意踐踏。
那時候,紀大人去世不到三月,朝中上下還在緬懷這位直言善諫的御史大夫,此事一出,從前被攻訐過的官員,紛紛上奏。
說紀府治家不嚴,縱女**,如此門風,紀長風不配享太廟祭祀,更要削其子孫蔭封,以正綱常。
靈堂的白幡尚未撤盡,新的喪幡又掛了起來。
紀二夫人一病不起,自此纏綿病榻,沒過多久也去了,紀家那位驚才絕艷的大理寺少卿,也在不久后意外身故,曾經顯赫一時的簪纓世家,就此落寞,實在讓人惋惜。
從始至終,那個讓紀婉懷孕的渣男美美隱身,沒有受到半點懲罰。
此刻,桃枝簌簌作響,透過假山縫隙,阮槿看到紀婉手中那枚繡著纏枝蓮的香囊,仿佛看到前世那根勒斷少女脖根的紅綢。
對面的男人身形隱藏在假山之后,正背對著紀婉,阮槿的角度,只能看見對方穿了身藏藍色常服。
見男人不為所動,紀婉又羞又惱,大著膽子上前一步:“婉兒心悅公子許久,若你對我是一樣的心思,不如……”
話音未落,那男人終于轉過身。
阮槿看到紀婉愣了許久,像是怕眼前人不接受,直接將手中的香囊拋到男人胸前,接著捂著臉,羞臊般逃也似的離開。
撞上男女私會不是好事,更何況雙方都是要臉面的人家。
阮槿貿然出頭,別人未必肯領情,或許還會給自己帶來意外的麻煩。
她轉身想走。
“啪!”
那只寄托少女情思的香囊,被隨手丟棄進假山后的水池,濺起一片水花。
阮槿心頭火起,想起紀大人對七公主的幫助,想起紀二夫人和顏悅色的笑容,想起紀家滿門清正……
她摸上腰間的藥箱,那里有一瓶迷藥。
只要輕輕一揚,牛也能倒地不起。
到時她直接閹了負心薄幸的混賬,從源頭解決問題,紀婉這輩子的命運或許會不一樣。
阮槿捏緊瓶身,緩緩靠近,藏藍色衣袍由遠及近。
穿過假山,正要灑出藥粉之際,眼前人露出面容。
陽光穿過桃枝,在那張俊逸無匹的臉上投下斑駁光影。
竟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