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牢門外,阮棠正挽著老夫人的手,嬌笑道:
“祖母放心,很快就完事了,等父親回來,我們擺上宴席,一家子好好慶祝……”
話音剛落,大理寺冰冷的玄鐵門從里打開。
兩個獄卒抬著擔架前后出來,血水拖了一路。
阮老夫人老眼昏花,以為是哪個犯了大錯的囚犯:“嘖嘖嘖,瞧地上的血流的,不死也得半殘……”
話沒說完,兩個獄卒在她面前停下,跟丟破麻袋一樣,將擔架丟在地上。
“人交給你們了,”獄卒滿口黃牙,踢了踢地上意識渙散的男人,“出去后老實做人。”
走了。
擔架上的人,血水糊住頭發,遮擋大半張臉,身上的囚服,看不出原本顏色,上頭殘留不知多少種刑具留下的痕跡。
除了胸口微弱的起伏,壓根看不出像個活人。
阮老夫人和阮棠齊齊往后退了一步。
阮棠捏住鼻子,嫌惡道:“好惡心!祖母我們離遠些,小心沾上晦氣!”
阮老夫人點點頭,剛想移步。
突然,地上那團血肉模糊的人影微弱地抬起胳膊,露出森森白骨的手腕。
血水糊住的頭發下,干裂的嘴唇顫抖著,擠出兩個嘶啞的幾乎聽不清的字:“祖……祖母……”
那聲音如同砂紙摩擦,卻像一道閃電劈進阮老夫人的腦海:“他、他叫我什么?”
阮棠臉色煞白,恐怖的念頭在腦海中生根發芽,她大著膽子上前撥開男人污糟的頭發,露出那張跟她有五分相似的面容……
“啊!!!”
少女的尖叫聲劃破獄門前的寧靜,看門的獄卒早已見怪不怪。
阮槿趕到現場時,還沒下車,聽見阮老夫人哭得驚天動地。
“楠兒,我的乖孫兒,你怎么變成這樣!”
阮槿走上前。
看見阮懷楠被祖母抱在懷里,身下一片污血。
之前對她滿眼都是恨意,恨不得她死的哥哥,此刻已經昏死過去,別說抬手扇她,就是張口罵人也做不到。
破爛囚服套在明顯瘦削的身體上,不見半點世家子弟的模樣,身上的傷不少,看來獄卒很盡職。
再看另一邊的阮棠,癱倒在地,嚇得花容失色,口中不停重復:“怎么會這樣?不可能!這不可能!”
阮槿發出一聲夸張的驚呼:“祖母!大哥這是怎么了?”
阮老夫人哭得不能自抑,根本回答不了她的問題。
還是牢門前的獄卒解釋:“他受了流水刑,你們有時間在這兒哭,還不如帶回去找幾個好大夫,本來還有命活,耽誤下去,真沒命了,還不如直接死在昭獄里!”
“流水刑?怎么會?”阮槿轉頭望向阮棠,“二妹妹,我不是讓人帶了話,千萬等我來了再救大哥,你們為什么不聽呢?”
阮棠失去焦距的目光,落在眼前人幾不可察帶笑的眼眸,腦中“轟”的一聲炸響。
她被阮槿坑了。
“是你!”
阮槿失笑:“是我,我之前不說了嗎?是我求的沈國公,牢獄的人自只會看我的面子!二妹妹急什么?你可把大哥害慘了!”
“我、我沒有……”阮棠慌亂解釋,卻收到祖母探究的眼神,心猛地一驚,“祖母,真的不是我……”
阮槿搶過話:“祖母,大哥傷得不輕,我們得趕緊將人帶回去醫治!”
“對!看大夫,去把全京城最好的大夫,全部請來給我楠兒醫治!”阮老夫人雙瞳赤紅。
阮懷楠被抬上馬車,阮老夫人顫顫巍巍跟在后頭。
阮棠上前攙扶,卻被對方倏然抽走胳膊。
看著空落落的手掌,阮棠內心惶恐、焦躁、憤怒糾纏不休。
錢氏在府里焦急等待著兒子歸來,母子大半月沒見,思念得很。
不知有沒有瘦了?手上的傷還好嗎?獄卒有沒有給他委屈受?
帶著阮家標記的馬車越來越近,錢氏笑著走下臺階。
車簾掀開,阮棠先出來,錢氏沒注意她臉上的青白,滿心滿眼都是兒子。
“楠兒呢?”
阮棠艱難擠出幾個字:“大哥他,受了傷……”
錢氏雖心疼,也早有預料:“無妨,屋里有上好的金瘡藥,進了昭獄,不受點小傷是出不來的,楠兒底子好,沒幾日就養回來了!”
話沒說完,簾子被掀開,露出阮懷楠那張滿是傷痕的軀殼。
錢氏的笑瞬間僵在臉上,瞳孔震驚,大喊:“楠兒!你這是怎么了?”
老夫人剛進家門,人就暈了過去,阮府下人亂作一團,府門前來來往往,不斷有人進進出出。
阮懷楠的院落更是一盆盆血水被端出屋,看著兒子身上新舊交織的傷痕,錢氏的心在滴血。
她抽泣到幾乎暈厥,突然朝阮槿撲過去,雙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是你害了楠兒,你好狠的心!”
云織顧不上冒犯,上前掰錢氏的手指:“夫人!你怎么能不分青紅皂白打姑娘?”
錢氏不知哪來的力氣,將云織推搡倒地,抬手就要朝阮槿臉上招呼。
下一瞬,卻被對方拽住胳膊,猛地甩開,錢氏驚懼過度身子不穩,一下子倒在身后書架上。
嘩啦啦—
書籍散落一地,一本厚實的精裝版《史記》不偏不倚砸在錢氏腦門上,血珠順著面頰流下……
阮槿走上前,正好看到掀開的書籍,落在“舜孝感天”這章。
她冷笑一聲,抬腳踩上那本《史記》,將“孝感天下”四個字狠狠碾進塵土里。
舜被推下井,還能爬出來裝孝子;被火燒糧倉,還能笑著喊爹娘。
她可不是舜。
她若被推下井,必拉你們所有人陪葬!
她若被火燒死,必先斬斷你們的退路!
當不了孝子,以后只能當弒親的惡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