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珩熟稔地坐到上首位置。
阮懷楠擦擦鼻尖冒出的細汗,語氣恭敬:“沈國公肯賞臉舍妹的及笄禮,實乃阮家之幸?!?/p>
“你妹妹?”沈墨珩眼尾上挑。
阮懷楠以為他想見阮棠,忙拉她過來。
阮棠害羞中帶著緊張,上前:“阮家嫡女阮棠,見過沈國公?!?/p>
“本國公聽說,陛下給阮家大小姐和永昌侯世子賜了婚,便是你了?”
沈國公一句話讓阮棠面色一僵。
阮懷楠解圍:“此事說來話長,但阮棠確實是我妹妹,將軍府貨真價實的嫡女。”
“哦?”沈墨珩笑容不達眼底,修長指尖在桌上青白瓷杯壁輕叩。
“那就奇怪了,月余前,本國公奉命追討殺害兄長的山匪,途經云州官道,見到一隊車馬被截殺,意外救下一名重傷女子,她說,她也是京城虎威將軍府的千金。難道,本國公被騙了?”
剛才還滿臉喜悅的阮懷楠,神色僵住。
云州……
難道是阮槿?
沈墨珩目光沉沉,似深不見底的幽潭,目光在全場紅綢掃過,笑道:
“想來也是,府上真有千金遭難,怎會有心思宴請高朋。罷了,本國公受累,將人送到大理寺,審審那姑娘的貼身婢女。
奴大欺主的事見過不少,下人聯合山匪謀害主子,還是頭一回聽說?!?/p>
阮懷楠臉色頓時一白,連帶著他身后站著的阮家老小,神情一個比一個精彩,尤其是將軍府夫人,阮懷楠的母親錢氏。
侍郎夫人眸光一閃:“云州?那不是阮家老宅在的地方嗎?
三年前阮老爺子去世,阮家大姑娘扶靈還鄉,守孝三年,算算日子該回來了,難道遭遇山匪的是阮家大姑娘?”
永昌侯夫人急聲道:“不可能!大姑娘守孝回京阮家豈會不知,沈國公剛說了,事情發生半月有余。
若真是阮家大姑娘遇險,怎會半點消息沒傳回京,妹妹休要胡言,對女兒家名聲不好?!?/p>
不管怎么說,阮槿現在是她名義上未過門的媳婦,跟山匪扯上關系,不僅損了女兒家的名聲,更對侯府清譽無益。
永昌侯夫人不論愿不愿意,都得為阮槿說話。
侍郎夫人忙點頭:“是我考慮不周,阮大姑娘為祖父守靈三年,勞苦功高,阮將軍和大少爺定會親自去云州接大姑娘回府。
既如此,勞煩沈國公把那個冒充世家女的假貨,送交官府審訊?!?/p>
錢氏眉心直跳,聽到“官府”兩字心亂如麻,揚聲道:“不能送官!”
許是察覺語氣太急切,忙找補,“今日是我女兒及笄的好日子,喊打喊殺恐傷了和氣。不如國公爺將那小蹄子交給我,家務事就不勞煩官府的人了?!?/p>
“母親。”
一道柔弱不已的女聲自人群中響起,所有人視線下意識轉過去,就見一位年輕姑娘拄著拐杖,步履蹣跚走到人前。
少女面色慘白,暴露在外的脖根和手掌都裹著紗布,走動間紗布掉落,露出手背猙獰恐怖的傷口。
“你是……”
三年未見,錢氏險些沒認出。
“母親,您不認識我了嗎?””
錢氏反應過來失態,忙道,“槿兒?真的是你?你怎么回京了?”
阮槿紅了眼眶,直接跪在地上:“女兒差點就見不到您了!婢女星羅叛主,回京途中勾結山匪要我性命!母親,星羅不是您挑選送入我院中的嗎?怎么……”
若錢氏是阮槿的親生母親,在場眾人或許不會多想。
可阮槿非親生,錢氏的親女兒又回來了。
大伙兒都是宅斗老人,什么花花腸子,臟心爛肺的手段沒見過。
錢氏在所有人探究的視線中,呼吸一窒。
對上阮槿嬌柔的目光,明明清澈沉寂,卻無端有種深不見底,多看兩眼會被拉進深淵的錯覺。
她唇瓣顫抖,心中暗罵星羅廢物,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都治不了,卻不擔心星羅出賣她,除非不想要全家人的命。
阮懷楠見不得母親被冤枉:“阮槿,你這話什么意思?娘難道會害你嗎?你自己管不好下人,怨誰?”
錢氏趁機掩面:“星羅在你身邊近十年,又跟你在云州待了三年,她如今什么性子,我怎會知道?”
又道,“云州山匪猖獗,說好等你父兄忙完親自去云州接你,為何不聽?
娘知道云州苦寒,你不愿意待在那兒,可你不能因為怕苦,置性命于不顧!弄成現在這幅模樣!”
話里話外,告訴所有人,阮槿遇到山匪受傷是她獨斷專行不聽勸,咎由自取。
違背父母意思強行回京,是吃不了苦,貪戀京中繁華,不想給祖父守孝。
上輩子阮槿毀容回京,錢氏對外也是這番說辭,那些原本因她重傷,對她有些同情的百姓,紛紛調轉矛頭,指責她不懂事。
幾句話,將阮槿三年的付出付之一炬,還落了個不孝的名聲。
果然,此話一出,來賓中不少世家夫人臉色由驚訝憐惜,轉變成震驚,最后沉著臉,露出不喜。
阮槿垂下頭,語氣帶上哭腔:“母親,不是您派人送信到云州,讓我盡早回來嗎?我這兒還有您送來的信……”
說著準備從懷中掏出信件,被走上前的錢氏握住手掌。
“手傷成這幅樣子,就別亂動了。”
她只是想阻止阮槿的動作,卻在看到阮槿手背上像蜈蚣趴著的傷口,正往外滲出黃濁濃水時,觸電般縮回手,嫌惡地蹭在華服上。
阮槿不動聲色注視著她。
原來這么早,錢氏對她的厭惡就藏不住了,是她上輩子瞎了眼,以為錢氏撇開頭不看傷口,是心疼她不忍看。
后來才聽見錢氏與阮棠說:“阮槿生得太過美貌,不毀了這張臉,難保小侯爺日后再動心,女子的容貌是武器,是心氣,只有毀了它,阮槿才會甘心為妾!”
她們一早想好拿捏她的手段,逼著她一步步走向挖好的陷阱。
“不,母親,女兒在云州從未收到過父親和大哥接我回府的信,只有一封催我速速回京的信件,是大哥親筆?!?/p>
阮槿沒有如錢氏的意,繼續往外掏早不知丟在哪兒的信。
錢氏見她糾纏不休,心一狠。
啪——
一道響亮的巴掌聲在廳堂飄蕩。
阮懷楠震驚捂住臉,望向突然動手的錢氏。
“娘……”
錢氏一臉怒氣:“不是讓你補發一封信給槿兒,等你跟你爹一起去云州接她嗎?你是不是忘了?”
阮懷楠捂住臉,心中委屈,還是咬牙應下:“我送了信的,許是山高路遠,信件丟失,或者……是星羅偷偷藏起來,她不是跟山匪勾結嗎?”
虎威將軍阮歸鴻:“既如此,便是意外。槿兒,今天是你妹妹的好日子,別掃了大家的興。棠兒,過來見過你姐姐?!?/p>
話音剛落,阮棠走上前,盈盈行禮。
沒等她開口,阮槿冷聲道:“你頭上的玉簪哪兒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