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阮棠今日盛裝打扮,一襲淺碧色織金裙裝,珠翠環繞。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鬢間那只通體碧綠的玲瓏簪,簪頭一朵含苞待放的玉蘭,嵌一顆罕見南海明珠。
侍郎夫人瞳孔微張,先認出來:“好像是先皇后的遺物,從前入宮拜謁時見過。”
今日來客中不少身份顯貴的命婦,都曾見過先皇后,不管記不記得這跟簪子,此時越看越眼熟。
“先皇后喪期未過,皇子公主都不敢展露遺物,恐惹陛下傷心,她怎敢……還大搖大擺出來見客。”
“真是小地方來的,不守規矩,阮家也不將女兒教好些再領出來見人,平白惹人笑話!”
“說輕了是無心之失,說重了是對先皇后大不敬。”
阮棠臉色比死人還白,忙上手去摘頭上的發簪。
卻想起她頭上好幾根玉簪,根本不知道哪個是先皇后遺物。
“娘……”阮棠望向同樣一臉恐慌的錢氏,嗓音帶上哭腔。
錢氏從沒入過宮,也不識得,只能將所有玉簪都拔了。
阮棠梳得整齊的發飾,就這么被弄得亂七八糟,狼狽不已。
屈辱的嗚咽從阮棠喉管里溢出,最后泣不成聲。
錢氏心疼壞了,一把將阮棠摟在懷里。
女子當眾脫簪,意味著負荊請罪,比男子赤身**挨罰還要侮辱人。
是阮槿!都是阮槿的錯!
她明明可以私下說,卻非要將棠兒架在烈火上,下不來臺。
養不熟的白眼狼,剛回來就跟她們作對!
她為什么不直接死在云州?!
錢氏向眾人解釋:“玉簪是先皇后所贈,感念阮家救護七公主殿下,小女回京不久,對京中諸事了解不多,并非有意沖撞先皇后,還望各位夫人諒解她年少無知。”
言外之意,別把今天的事說出去。
永昌侯夫人緩解尷尬般笑了:“先皇后贈玉簪是因為阮家有功,若阮家再因玉簪被申斥,豈不辜負先皇后一片心意。”
在場眾人覺得有理,紛紛點頭。
錢氏感激地沖永昌侯夫人遞了眼色。
阮槿撿起碧玉簪,滿臉不解望向錢氏:“母親,這玉簪,是先皇后親口說過,送給女兒出嫁添妝的?為何會到她頭上?您跟爹從方才一直稱呼她為女兒,她到底是誰?您收養女了嗎?”
接二連三的問題,讓錢氏漲紅了臉:“棠兒不是養女,她是我親女兒!”
阮槿驚訝捂住嘴:“這么大的事,怎么沒人書信告知我?云州宗老們知道嗎?既然是親女兒,回來多久了?怎么沒去祖父墳前祭拜?”
錢氏成了啞炮,徹底熄火。
她哪敢說阮棠已經回來半年有余,更不敢提早在阮槿剛去云州,她就在策劃讓阮棠回到身邊。
可賓客們不是傻子,阮家真假千金的事早傳出風聲。
她們也是今天才知道,阮家新找回的女兒竟然還沒祭拜過祖墳。
那肯定沒認祖歸宗了?
既然沒認祖歸宗,那就算不上是阮家女兒,及笄禮什么的,更是笑話。
主位上的男人支著腦袋,打量眼前的鬧劇,唇角笑意散漫,開口時,語調涼薄:
“本朝律法,非譜載者,雖親不認。一個沒名沒分的野種,也能勞動半個京城的達官顯貴到場,本國公許久不在京中,竟不知禮教崩壞到這番田地。”
被點名的眾人,臉色漆黑,幾乎對阮家人怒目而視。
一位嚴守禮教的夫人協同女兒站起身:“我是來見阮家嫡女的,不是參加什么阿貓阿狗的及笄禮。”
說罷,氣沖沖離開。
接著第二個、第三個……轉眼間,廳堂內只剩三四位赴宴賓客,還都是看在永昌侯夫人面上,沒有拂袖離去。
阮棠哭得更凄慘,這下連錢氏也暗暗抹眼淚。
為了這場及笄禮娘兒倆準備許久,想著今日過后,阮棠能在京都名聲大噪,得到世家大族的認可。
結果……
全被突然殺出來的阮槿毀了。
錢氏此時看向阮槿的目光,算得上惡毒,礙于沈墨珩在場才沒有發作。
阮槿想起上輩子,名聲被毀,躲在屋中哭的眼睛都要瞎了,母親也沒來看過她一眼。
如今阮棠連皮毛都沒傷到,她就心疼得受不了了。
親愛的母親,這才哪兒到哪兒?
如此不堪一擊,接下來的報復,她會失去很多樂趣的。
阮槿眼神晦暗,嘲諷地抿了抿唇,抬頭正好跟沈墨珩對上視線,就見他不知盯著她看了多久,貌似溫和的瞳仁中,多了摸探究。
唇角帶笑,眼神卻是凌厲的,像是要將她整個人看穿。
阮槿走上前,福身作揖:“家事冗雜,讓沈國公看笑話了,救命之恩沒齒難忘,改日定備厚禮登門致謝。”
這是要趕人的節奏。
東風借完,轉眼不認人。
小白眼狼啊。
沈墨珩彈袖起身:“大禮就算了,諒你們家也沒我看得上眼的玩意兒。”
走到門前,突然轉頭掃了眼永昌侯夫人幾人。
那眼神仿佛在說:本國公都被請走了,你們憑什么還在這兒?
永昌侯夫人被他看得發毛,忙起身:“時候不早,本夫人也告辭了。”
剩下的都是看她臉色行事的,更是溜得飛快。
最后一位客人走出大門,憋了許久的阮懷楠再也忍不住。
一巴掌扇在阮槿臉上。
還不解氣。
“賤人!一回來搞得家宅不寧,棠兒的及笄禮全被你毀了!”
阮槿臉被打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脹起來。
她視線逡巡一圈,冷眼旁觀的父親,滿眼狠毒的母親,暗自竊喜的嫡妹,還有等著她反駁,再來一巴掌的兄長。
“別打我,你手會痛的。”
阮懷楠嘲諷地笑了:“現在知道求饒了?剛才咄咄逼人的樣子不是很厲害嗎?阮家的臉面全被你丟光了!”
阮槿冷笑:“阮家有什么臉面?哥哥是不是忘了,這棟宅子是因為我救了七公主賞的;爹的虎威將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封的;就連你平日吃的、身上穿的,哪樣不是我當年賺回來的賞賜?”
想到什么,拖長尾音,“差點忘了,你能進金吾衛,也是我向公主殿下討的恩典呢!不然憑你屢次落地的武舉成績,連當個看城門的小兵都不夠格!阮懷楠,忘恩負義四個字,算是被你玩明白了!”
阮懷楠被戳中痛處,額頭青筋暴出,猛地揚起巴掌:“你這個忤逆的賤東西!敢跟兄長出言不遜,我今天就代爹娘好好管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