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辰大廈的一樓大堂人流不斷,各忙各的事情,起初沒人注意到老板,直到前臺不經意的視線第二遍掃過周時亦的側臉時,猛地怔住。
這不是老板?
集團高層平時皆從地庫直接乘專梯上樓,除非有活動,極少經一樓閘機通行。
前臺迅速掃視老板四周,不見總助詹良,亦沒有公司高管陪同,只有一位貼身安保人員隨行。
來不及多想,前臺疾步迎上前去,努力鎮定道:“周總,專梯這邊請。”
周時亦微微頷首,隨其前往電梯間。
這時才陸續有員工認出這位剛上任不久的新老板,有些膽大的直接上前問好。
偌大的大堂突然間嘈雜起來,引得休息區的不少訪客也站起來圍觀。
專梯從地庫上來,在一樓停靠。
門緩緩打開,堂哥周肅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四目相對,兩人皆是一怔。
周時亦步入電梯,輕觸數字“40”,側首問堂哥:“不是說中午回江城?去機場趕得上?”
堂哥在北城待了半月有余,原本今天的航班回去陪妻女。
周肅晉道:“改簽了,明天回。三叔給我打電話,說晚上一起吃飯。你和鐘憶領證,我們家總要有長輩在場。”
周時亦覷一眼對方,也就比自己大一兩歲,竟然肖想當長輩:“你倒會給自己抬輩分。”
周肅晉:“長兄如父。”
“照你這么說,世界各地都有我爸。”
“……”
電梯即將到達各自所在樓層,周肅晉沒再繼續扯閑篇:“怎么走大堂?”
周時亦望著跳動的樓層數字,片刻后,淡聲道:“鐘憶在車里。”
周肅晉了然,汽車停在地面,通風敞亮,還可以看看周圍的街景,不至于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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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裁辦公室內,詹良將待簽的文件依次鋪展在辦公桌上。
人進來,詹良先恭喜老板,然后端上準備好的咖啡。
周時亦松了一顆襯衫扣子,在辦公桌前坐下,不忘交代:“給鐘憶送杯紅豆拿鐵,在樓下車里。”
“好的,周總。”詹良立即安排下去。
簽到最后一份合同,周時亦翻看了一下前面的條款。
合同經多部門審核過,到老板這兒其實純粹就是走個流程。
詹良見老板在此份代言合同上停留的時間過久,于是問道:“周總,有什么問題嗎?”
“沒什么。”周時亦翻至末頁,簽上自己的名字。
詹良匯報:“路程那邊已經空出檔期拍攝相關物料。”
周時亦似有若無地“嗯”了聲。
詹良請示老板:“官宣代言人那天有直播活動,您要做客直播間嗎?”
字簽好,周時亦收筆合上文件:“讓杜總去吧。”
杜總是坤辰汽車的執行副總裁。
詹良應聲道:“好的。”
他把所有簽過字的文件摞一起,手機這時有消息進來,秘書匯報,紅豆拿鐵已送到。
樓下車里,鐘憶看著車外川流不息的馬路,不時抿一口咖啡。
這杯咖啡不是周時亦煮的,缺了特有的風味。
曾經在他們矛盾最深,甚至到了互不講話地步的那段日子,他不忙時仍舊會給她煮上一杯咖啡,加很多她喜歡吃的蜜紅豆。
……
包里的手機鈴聲響了,鐘憶跑遠的思緒瞬時被扯回來。
虞老師得知她今天領證,專程打電話來恭喜她。
祝福過,便開始閑聊。
“你爸說你休了三個月的假,在家忙什么呢?”
“除了每天線上三四個小時處理工作,其他什么也沒忙。”
“那不無聊?你這小孩從小就閑不下來,別說長大了性子改了。”
還是虞老師最懂她。
鐘憶喝光杯底最后一口咖啡,對著手機說:“無聊。天天扒著手機熬時間。”
她實話道:“但又不想去上班。”
虞老師在電話里脆聲大笑,笑聲半天才止住:“誰不是呢,我也想多創作,但又不想動筆。”旋即又大笑幾聲。
“既然無聊又不想去上班,那就來鎮上住幾天。我最近打算閉門謝客,潛心搞創作,家里沒外人,過來吧。”
“您不是剛完成一幅作品,說要休息一段時間嗎?”
說來話長,他忿忿告狀:“還不是你爸,他說我老了,江郎才盡,再也創作不出《趣》那樣的作品,把我給氣的!”
鐘憶習慣了他們之間互損,附和著:“我爸忒不像話,回頭找他算賬。”
“你也別回頭找了,你那一回頭還不知猴年馬月。”
同虞老師聊天輕松又充滿樂趣,一通電話打下來,不知不覺半小時過去。
末了,虞老師再三熱情邀請:“無聊就過來住幾天,你師母正巧也沒事。”
三四月間,江南最美的時節。
天氣不冷不熱,窗外雨紛紛時特別適合走神。
鐘憶幾乎沒有猶豫,當即應下:“過兩天我就去看您和師母。”
虞老師心情愉悅:“來之前打電話,給你準備好吃的。”
結束通話,鐘憶下意識把咖啡紙杯送到嘴邊,喝了一個空。
她下車扔紙杯,第一次來坤辰大廈,順便在周邊轉了轉。
進大廈需要刷門禁過閘機,登記的話比較麻煩,她就沒進去。
期間收到周時亦的消息:【還要再等我半小時左右,抱歉。】
鐘憶:【不著急。】
回到車里,無事可做,仰靠在椅背上看車窗外的天空。
爸爸說今天的天比昨天藍,她看得上下眼皮直發沉,也沒瞧出哪里更藍。
早上醒太早,即使喝了一大杯咖啡也沒頂住困意。
意識漸漸模糊,何時睡著的她沒有任何印象。
坐著睡睡得不踏實,還做了夢。夢里亂七八糟,一會兒是她小時候趴在虞老師家院子里的草地上畫畫,一會兒又切換成她和周時亦分手前的那一幕。
夢中,他們一句話沒說,只無聲對峙著。
場景斷斷續續,畫面連不上。
突然間,周時亦轉身離開。
她在夢里知道他們要分手了,以后再也見不到。她想抓住他,可是胳膊怎么也抬不起來。
他的汽車遠去,院子里空空蕩蕩。
情急之下,鐘憶猛然驚醒。
醒來一轉頭,周時亦就在旁邊,不知何時坐了上來。
車門半開,男人的右手扣在車門把手上。
鐘憶意識有些混沌,心口的難過還在持續,一時間分不清此刻是現實還是在夢里。
她見車門半敞,以為周時亦要下去,什么也顧不上,一把抓住他手臂,不想讓他走。
周時亦關車門的動作一頓,回看對方數秒,隨后慢慢關上,關心道:“做噩夢了?”
鐘憶觸電般清醒過來,他這是處理好工作從樓上下來了。
“不好意思。”她瞬間松開他的手臂,男人原本平整的襯衫衣袖被她攥得發皺。
算噩夢嗎?
和他分開的這幾年里,做了噩夢醒來后倒不會多難受,可只要夢到和他有關的,有時一個星期都緩不過來。
所以算噩夢吧。
鐘憶從椅背坐直,拉開車載冰箱門,徑自取了一瓶冰水打開喝。
長久的沉默后,周時亦挑選了幾家西餐廳發到她手機上:“選一家。”
鐘憶一邊喝著水一邊點開對話框,從頭看到尾,發現這些餐廳自己都沒去過,最后選了一家名字好聽的。
周時亦挑選的這幾家餐廳,煎魚做得最有特色。
噩夢的后勁太大,鐘憶全程沒說話。
水喝完,她刷手機打發時間。
路程代言坤辰汽車的相關詞條再次上了熱搜榜,從詞條的措辭判斷,代言已板上釘釘,在為官宣預熱。
鐘憶退出熱搜榜,周時亦剛上任不久,看來合同是上一任CEO簽訂。
座椅的另一端,周時亦的目光始終落在車外,途經的樓體廣告大屏上正在播放名表廣告片,全球代言人正是路程。
他如今的商業價值,毋庸置疑。
車停下等紅燈,司機望著內視鏡里沉默的兩人,默默嘆氣。
他無法想象,他們婚后的日子該怎么過。
繞了大半個城,終于到達鐘憶所選的那家餐廳。
餐廳位于路邊一樓,相對平價,不像周時亦會經常光顧的地方。
工作日的中午,餐位不緊張。
服務員引領他們至預留的靠窗餐位,外面的槐樹已抽出嫩綠的新芽。
要了兩張菜單,各點各的。
鐘憶點了牛肉蘑菇塔,來了一份招牌沙拉,然后對服務員說:“香煎鱸魚,要雙份。”
服務員確認:“雙份?”
鐘憶點頭:“對。”
周時亦看了她一眼。
鐘憶解釋:“我吃得完。”
慢飲了一口水才又繼續說,“其他煎魚我一份足夠,但鱸魚,一份不夠。你可能不記得了。”
周時亦沒答。
鐘憶收起菜單,讓服務員推薦了一道湯。
點餐完畢,服務員離開,他們這桌只剩鐘憶輕微的喝水聲。
之后,誰都沒再吱聲。
鐘憶點的沙拉最先上來,她漫不經心吃著。
周時亦的視線一直在她身上,猜不到她在車里睡著做了什么噩夢。
他端起面前的玻璃水杯,連喝了兩口,最后那口緩慢咽下,最終問道:“這幾年過得怎么樣?”
鐘憶叉了一塊牛油果正往口中送,男人的話音落,她手上的動作明顯頓住。
重逢以來,他終于問了一句與聯姻無關的。
她食不知味地嚼著牛油果,說:“不知道。”
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到底是過得好還是不好。
如果說過得不好,她事業上偏偏處于巔峰期,業內多少人羨慕。
要說過得好,和他分開以后,再也感覺不到開心是什么。
鐘憶:“如果非要在過得好與不好之間選,那算是不好。你心里…是不是能平衡一些了?”
周時亦沉聲反問:“我有什么好平衡的?”
服務員這時送餐上來,對話中斷。
“下午忙不忙?”男人問她。
鐘憶望向他:“不忙。有事?”
周時亦:“如果不忙,去給你買戒指。結婚總不能沒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