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西漠的佛國離開,江修遠一行人的下一站,文風鼎盛之地——稷下。
稷下學宮,與其說是一個宗門,不如說是一座矗立在廣袤平原上的巨大學城。它不設高墻,不立陣法,以“有教無類,海納百川”為宗旨,吸引著整個東域乃至其他地域的儒道修士前來求學。這里的建筑古樸典雅,飛檐斗拱間,縈繞的并非是純粹的靈氣,而是一種混雜著書卷墨香、激昂辯論與堅定信念的獨特氣息——浩然正氣。
江修遠一行三人,緩緩行走在學宮寬闊的青石主道上。江一一正值好奇心最旺盛的年紀,一雙明眸四處打量,看著那些身穿儒衫、步履從容的學子,感受著他們身上那種溫潤而又剛正的氣質,只覺得新奇無比。
與她并行的江小白,身著颯爽勁裝,容貌絕美,氣質卻如一柄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一頭雪白的長發高高束起,行走間,腰間的長劍與劍鞘偶爾碰撞,發出清脆的鳴音。
出發前江小白就對劍道有些癡迷,在天劍山脈觀摩了那位天才弟子重塑劍心的過程后,江小白對劍道產生了更癡迷的狂熱。此刻,她雖身處文風浩蕩的稷下學宮,目光卻始終不離那些佩劍的儒修。在她眼中,這些儒修的劍不是殺伐之器,更像是一種禮器,一種精神的象征,這讓她感到困惑又著迷。
“阿爹,此地的修士,氣息好生奇怪。”江小白傳音道,“他們體內靈力駁雜,修為普遍不高,但精神意志卻異常凝聚,仿佛每個人心中都藏著一團不滅的火焰。”
江修遠負手而行,一身素色長衫,氣息內斂得如同一位尋常的老學究。他微笑著回應:“小白,你看到的是‘文心’。儒道修士不專修靈力,他們讀圣賢書,明事理,辨善惡,養胸中一口浩然正氣。這股正氣,上可抵御心魔,下可安邦定國,凝聚到極致,便成‘文心’。文心一成,言出法隨,字字珠璣,亦是一條通天大道。”
“以文載道么……”江小白若有所思,握著劍柄的手指微微松開。
他們穿過一座巨大的牌坊,上面龍飛鳳舞地刻著四個大字——“學無止境”。牌坊后,是學宮的外院,無數的講堂星羅棋布。朗朗的讀書聲、激烈的辯論聲此起彼伏。
“……故,君子當‘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天道循環,自有其理,我輩修士,當順天而行,不可妄自揣度,更不可試圖以人力干涉天道運轉,此乃大不敬!”一位老夫子的聲音洪亮如鐘,從一間名為“敬天堂”的講堂中傳出。
江修遠駐足片刻,神念輕輕掃過,便將整個稷下學宮的課程設置了解得七七八八。他發現,這里的學問,百分之九十都集中在《春秋經義》、《禮記正解》、《論道集注》等經義倫理的范疇,旨在教導學子如何修身、齊家、治國,如何體悟天心,做一個品德高尚的君子。
然而,對于構成這個世界的基本物質,對于風雨雷電、日月星辰的運轉規律,對于萬物生長的內在邏輯……這些被統稱為“格物”的學問,卻被歸為“奇技淫巧”,備受冷落。專門教授格物學的講堂,只有一間,且位于外院最偏僻的角落,門可羅雀。
“阿爹,他們好像不太關心我們腳下的大地和頭頂的星空呢?”江一一仰著臉,不解地問。
“因為未知,所以敬畏。因為敬畏,所以止步。”江修遠溫和地解釋道,“他們認為探究這些是舍本逐末,會動搖對‘天道’的信仰。但他們卻忘了,圣人亦曾言: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不格物,又何以致知呢?”
他心中已有了計較。稷下學宮是個好地方,這里的思想氛圍濃厚,是播下科學與思辨種子的絕佳土壤。他不想顛覆這里的道統,只想為這棵參天大樹,嫁接上一根新的枝丫。
半日后,稷下學宮外院的教務處。
一位山羊胡子的老執事,正昏昏欲睡地打著盹。他面前的桌案上,擺著一塊“招募講師”的木牌,上面羅列了經義、策論、丹青、音律等諸多職位,唯獨“格物學”與“通史”兩個條目后面,用朱筆畫了個圈,標注著“急缺”。
一個溫和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請問,此處可是招募講手?”
老執事睜開惺忪的睡眼,看到一位氣質儒雅、白發如霜但面容并不顯老的文士站在面前。他懶洋洋地指了指木牌:“自己看,想應聘哪個?”
“在下江山長,欲應聘‘格物學’與‘通史’二科的講師。”江修遠微笑道。
“嗯?”老執事一下來了精神,仔仔細細地打量著江修遠,“你確定?這兩門課,枯燥無味,既不能提升修為,又無助于考取功名,學子們都不愿聽,俸祿也是最低的。”
“山長不為名利,只為傳道解惑。”江修遠淡然道。
“好氣魄!”老執事來了興趣,“不過,稷下的講師,不是誰都能當的。按規矩,你需當場講一小段,我若覺得可行,便算你通過。”
“可。”
老執事清了清嗓子,擺出考官的架勢:“那便先從‘通史’開始吧。你且說說,何為歷史?”
江修遠略一沉吟,緩緩開口:“世人讀史,多見王侯將相之起落,王朝更迭之興衰。然在山長看來,歷史,更是人與天,人與地,人與人之間,在漫長時光中的一場場博弈與妥協。是氣候的變遷決定了文明的南徙,是冶鐵術的出現顛覆了青銅的王朝,是一次微不足道的瘟疫,埋葬了一個輝煌的帝國……”
他沒有講任何具體的史實,卻從一個前所未有的宏大視角,闡述了氣候、技術、地理、疾病等非人為因素在歷史進程中的決定性作用。寥寥數語,便構建起一個波瀾壯闊、立體生動的歷史時空觀。
老執事聽得目瞪口呆,他從未聽過如此新穎的史論。他感覺自己眼前不再是一個小小的教務處,而是橫跨萬古的時光長河。
“……至于格物,”江修遠話鋒一轉,指著桌上的茶杯,“夫子可知,此杯中之水,為何靜止時,水面總是平的?為何此木桌能浮于水,而桌上之硯臺卻會沉?”
老執事下意識地回答:“天道使然,萬物本性如此。”
“然也,天道使然。格物,便是要探究這‘使然’背后的‘所以然’。”江修遠笑道,“若能知其所以然,我等便可造出不沉之鋼鐵巨輪,可制出能上九天之飛鳶。此非奇技淫巧,乃是順應天道,化天道為我用,此乃‘致知’之功。”
一番話說完,老執事已經徹底愣住了,他看著江修遠,眼神里充滿了震撼與敬佩。他猛地站起身,對著江修遠深深一揖:“先生大才!老朽受教!這講師之位,非您莫屬!明日,您便可去‘格物堂’開講!”
就這樣,江修遠,化名江山長,以其跨越兩個文明的淵博學識,不費吹灰之力地成為了稷下學宮外院一位無人問津的講師。
他帶著江一一和江小白,在學宮附近尋了一處清凈的院落安頓下來。江小白每日練劍,江一一則對即將開始的學宮生活充滿了期待。
而江修遠,站在窗前,望著遠處燈火璀璨的稷下學宮,嘴角勾起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