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稷下學宮,外院,格物堂。
這間講堂位于學宮最偏遠的西北角,緊鄰著一片雜亂的竹林。因常年無人問津,堂內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桌椅也顯得陳舊不堪。按照學宮規矩,學子可自由選擇聽講的課程,而“格物學”這門課,在選課玉簡上的排名,永遠是墊底的存在。
然而今日,情況卻有些不同。
稀稀拉拉的十幾名學子坐在堂內,他們大多是些在經義、策論上毫無天賦,或是被其他夫子逐出課堂的“問題學生”。他們來此,不過是為了混一個聽課的時辰,臉上滿是百無聊賴的神情。
江一一則乖巧地坐在第一排,大眼睛里滿是好奇與期待。江小白沒有進來,她嫌這里“酸腐氣”太重,抱著劍,靠在講堂外的一棵大樹下閉目養神,神念卻覆蓋了整個講堂。
在這些散漫的學子中,只有一個少年顯得與眾不同。他坐在靠窗的位置,身形略顯單薄,面色有些蒼白,但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他叫子墨,是外院公認的才子,詩詞文章無一不精,卻偏偏對這“無用”的格物學抱有幾分好奇。他聽聞昨日教務處的老執事對新來的江山長贊不絕口,便抱著姑且一聽的心態前來。
“吱呀——”
堂門被推開,江修遠緩步走上講臺。他沒有帶任何書卷,只是提著一個木桶和幾個大小不一的陶罐。
臺下的學子們見狀,更是興致缺缺,有人甚至打起了哈欠。在他們看來,上課不帶圣賢書,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江修遠沒有理會他們的反應,只是將木桶放在講臺中央,聲音平和地開口:“諸位,今日是我第一堂格物課。我們不講經義,不論文采,只談我們身邊最尋常的事物。”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問道:“第一個問題:水,為何往低處流?”
這個問題一出,堂下頓時響起一片低低的嗤笑聲。
“這還用問?天性如此!”一個學子懶洋洋地答道。
“正是,水性就下,此乃常識。”另一人附和。
子墨沒有笑,他微微蹙眉,覺得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卻似乎沒那么容易回答。說“天性如此”,等于什么都沒說。
江修遠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說得好,天性如此。那么,我再問,為何天上的雨,會從高空落下,而不是飛向天外?”
“因為……雨也是水?”有人不確定地回答。
“那為何云能浮在天上,雨卻會落下?”江修遠追問。
一連串的問題,讓原本覺得可笑的學子們漸漸安靜下來。他們發現,這些他們習以為常、從不思考的“常識”,一旦被追問“為何”,竟無一人能答得上來。他們只能籠統地歸結于“天道”。
江修遠看著沉默的眾人,這才緩緩說道:“‘水往低處流’,并非是水自己的‘意愿’,而是這方天地,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拉扯著萬事萬物,讓它們向大地墜落。我稱這種力量為——‘引力’。”
“引力?”子墨喃喃自語,眼中光芒一閃。這是一個全新的詞匯,卻仿佛一道閃電,劈開了他思想的混沌。
“正是,引力。”江修遠拿起一個陶罐,松開手,陶罐“啪”地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它,就是被引力拉下去的。你們,我,這張桌子,這座學宮,乃至天上的月亮,都無時無刻不被我們腳下這顆巨大的星辰所吸引。只是月亮離得遠,又在不停地轉動,才沒有掉下來。”
這番言論,對于聽慣了“天圓地方”、“天道威嚴”的學子們來說,無異于驚雷貫耳。腳下的大地是個巨大的星辰?月亮沒掉下來是因為在轉動?這……這簡直是聞所未聞的奇談怪論!
“荒謬!我等腳踏實地,何來星辰之說!”一名學子立刻站起來反駁,“江山長,你此言,與圣人教誨相悖,乃是惑眾之言!”
“對!妖言惑眾!”立刻有人響應。
江修遠不急不惱,反而贊許地看了那名反駁的學子一眼:“有疑,甚好。學問之道,始于質疑。你說我言論荒謬,可有證據?”
那學子頓時語塞,他只知圣人書上未曾這么寫,卻拿不出任何證據來反駁。
江修遠繼續道:“我亦無直接證據證明腳下是星辰,但我們可以通過觀察和推理,來驗證這個猜想。此,便是格物學的精髓——大膽假設,小心求證。”
他走到木桶邊,拿起一個空陶罐,將其按入水中,然后松手。陶罐“咕嚕嚕”地冒著泡,浮了上來。
“諸位請看,為何陶罐在空氣中會下墜,在水中卻會上浮?”
這次,無人再敢輕易回答。
江修遠解釋道:“因為水也有一種向上的力量,我稱之為‘浮力’。當物體受到的浮力大于它自身的引力時,它便會上浮。反之,則下沉。云朵由極細小的水珠和冰晶組成,它們受到的引力極小,空氣的浮力足以讓它們飄在天上。當水珠凝聚變大、變重,引力超過了浮力,便成了雨,落了下來。”
他一邊說,一邊用不同的物體做著實驗,生動地展示著引力與浮力的對抗。簡單的現象,在他深入淺出的解釋和直觀的演示下,變得條理清晰,邏輯嚴密。
原本喧鬧的講堂,此刻已是鴉雀無聲。所有學子,包括之前那個高聲反駁的人,都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講臺上的江修遠和他的“玩具”。他們第一次發現,原來這些“常識”背后,竟隱藏著如此清晰的“道理”。
這種“道理”,不同于圣人經義中的倫理道德,它冰冷、客觀、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卻又如此真實,如此有力!
子墨更是聽得如癡如醉,他手中的筆在竹簡上飛快地記錄著——引力、浮力、假設、求證……這些新奇而充滿力量的詞匯,為他打開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門。
課程的最后,江修遠提出了第二個大問題:“雷電,是何物?是天神之怒,還是另有其因?”
他沒有直接給出答案,而是微笑著說:“關于這個問題,我們下節課再來探討。屆時,我會讓大家親眼看到‘雷電’是如何產生的。今日課程,到此結束。”
說完,他收拾好東西,在眾人或震撼、或迷茫、或狂熱的目光中,施施然地離開了講堂。
江修遠前腳剛走,格物堂內便“轟”的一聲炸開了鍋。
“天啊!我今日都聽了些什么?腳下是星辰?聞所未聞!”
“引力,浮力……雖是歪理邪說,但……但聽起來竟無法反駁!”
“他竟說能造出雷電?莫非是法術?可他身上并無多少靈力波動啊!”
“這江山長,究竟是何方神圣?”
子墨沒有參與討論,他只是低著頭,看著自己竹簡上滿滿的記錄,眼神中的光芒越來越亮。他知道,這位江山長所講授的“格物學”,或許真的能解釋這個世界的本源。
這堂課的內容,如同一場風暴,迅速地從這個偏僻的角落傳遍了整個稷下學宮外院。有人斥之為異端邪說,認為江山長褻瀆天道,應當驅逐;有人則好奇心大起,決定下節課要去親眼見識一番;更有一些思想開明的夫子,在聽聞了“引力”與“浮力”的理論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一堂平平無奇的格物課,就這樣,在以“敬天”為核心的稷下學宮,投下了一顆足以引發思想地震的石子。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江修遠,此刻正悠閑地陪著女兒,在學宮的集市上,挑選著制作簡易發電機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