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賢最終還是進了院子。
那婦人很明顯是看李賢在,所以才收斂了許多,對著劉老三比了個警告的手勢,這才笑呵呵的將李賢迎進了院子。
婦人領(lǐng)著李賢走進了東面的那棟大房子,嘴里還笑呵呵的解釋:“狗兒家里是長房,老漢兒留的東西多,那兩棟屋子就是老漢兒留給阿兄的,還有客方才來的那半座山頭,都是阿兄的。
“阿兄走了,這些東西也就是狗兒的了。”
這話說完,婦人又瞪了劉老三一眼,劉老三不敢說話,只是訕訕的笑。
但為了掩飾尷尬,他又湊到李賢身邊小聲解釋:“老漢兒就是阿爺?shù)囊馑迹 ?/p>
“屋頭小,莫客氣,隨便坐哈!”婦人招呼著李賢坐下,又往里屋走,“我去給你倒杯水!”
李賢連忙客氣說不必,但婦人卻已經(jīng)進了里屋。
劉老三也在這時湊過來,壓低聲音:“我看你比我年輕,就托大喊你聲老弟哈,老弟,你以后討婆娘可莫要學(xué)我,我年輕的時候背時,討了個母大蟲回家!”
李賢尷尬的笑了笑:“我已然婚配……”
劉老三一拍腦門:“噢!噢!我都忘了,你娃兒都有狗兒浪大嘍!哎……狗兒就和你不同嘍,他死活不肯討婆娘,你跟他比較親近,這事你勸哈他!我這個當叔的,啷個忍心看到他家絕后塞!”
李賢心想,劉建軍哪里是不肯討婆娘,他就是單純的沒看上那位里正家里的虎丫。
他先前還跟自己說要睡最美的五姓女呢。
一時間,李賢也對那位虎丫產(chǎn)生了一些好奇,劉建軍看不上她,會不會是因為那位虎丫也是母大蟲一般的性子?
不知為何,李賢想到劉建軍將來也會被一位大蟲一樣的婆娘管教,心里就莫名的舒坦了許多,以至于他突兀的輕笑了一聲。
反應(yīng)過來后才覺得失禮,對劉老三歉意的笑了笑:“我……方才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事。”
劉老三一臉好奇:“什么好笑的事?”
李賢:“……”
李賢大概知道劉建軍那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子是隨誰了。
好在這會兒婦人又出來了,捧著一只陶碗遞給李賢:“屋頭簡陋,客莫要嫌棄哈!”
李賢為了掩飾方才的尷尬,接過陶碗,看也沒看一眼就抱起來喝了,可那碗“水”一入口,李賢就險些一口噴了出來。
一股辛、辣,甚至沖鼻子的味道彌漫在口腔,簡直就要竄上李賢的天靈蓋。
李賢是想吐出來的,但腦袋中的理智讓他忍住,強行吞咽了下去,然后,一臉恐慌的看著婦人,問:“這……這是什么?怎會如此辛?”
“水塞!用生姜和辣子①熬的水,用狗兒的話來講,我們這個地方濕氣重,飲食里面多點辛辣,有利于排出濕氣!”
李賢不知道婦人嘴里的辣子是什么,但聽名字就知道這東西應(yīng)該也是和生姜一樣的辛辣之物,估計只是巴州的叫法不同罷了。
但……
李賢喝不慣這東西。
誰家好人喝水也喝辣的啊?
真就吃香喝辣唄?
李賢有點尷尬,手里的陶碗放下來也不是,往嘴里送也不是。
他想跟婦人說道說道,但一開口,“劉老二”這個名字又卡在了喉嚨,他覺得這種調(diào)侃性的稱呼似乎不太適合用在一個初次見面的人身上,可他又不知道婦人叫什么。
于是,現(xiàn)在的場面就有點詭異。
婦人一臉鼓勵的看著李賢和那碗辣水,期待李賢對她的手藝做出評價,劉老三則是因為怕老婆,當起了透明人,只剩下李賢坐也不是,立也不是,渾身像是爬滿了什么刺撓的東西。
終于,李賢心一狠,將陶碗放在了一邊,生硬擰巴的撇開話題:“劉建軍今天早上就不在家了么?”
提起劉建軍,僵局總算是暫時打破了,婦人語氣有些嫌棄,臉上也同樣嫌棄的說道:“那娃兒!一天到頭來到處野,啷個大的年紀了,也不曉得早點結(jié)親生娃兒,凈讓屋頭人操心!”
說出的話卻是關(guān)切至極。
李賢松了一口氣:“那……劉建軍若是到了我那里,我肯定轉(zhuǎn)告他,說你們二位在找他!”
說著,李賢就站起身欲走。
婦人看出了李賢要離開的意思,起身挽留:“就走了?水喝完塞!”
一聽這話,李賢逃也似的奔向門口:“不……不了,我不口渴!”
他現(xiàn)在就是想盡快回到家里,然后猛灌幾口正常的水來緩一緩嗓子,他覺得自己的嗓子都快冒煙了。
不顧身后婦人和劉老三的挽留,李賢直接跑出了院子。
可這時,身后又傳來急呼聲:“斧子!你斧子!”
李賢腳步頓了頓,無奈折返。
這斧頭是家里唯一能劈砍木柴的工具了,若是丟了,這個冬天家里連柴火都沒辦法燒。
好在這次,婦人和劉老三沒再挽留他,只是笑著跟他說“慢走”。
辭別了劉家夫婦,李賢一路回到家中。
回去的路上還算順利,李賢先是找到了那兩棵大椿樹,然后順著椿樹,就找到了自己的家。
繡娘見到李賢空手回來,詫異的詢問:“夫君,您沒找著樹嗎?”
李賢顧不上回答,急匆匆的催促:“快!水!水!喝水!”
長子李光順最先反應(yīng)過來,急急忙忙沖進里屋,舀了一大瓢水送到李賢面前,李賢接過瓢,下意識對瓢里的水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色澤正常,也沒聞到辛辣的味道后,這才仰起頭,一口接一口。
一瓢水喝完,嘴里那股辛辣的感覺可算是好了許多。
這時李賢才顧得上解釋,說:“夫君方才是砍了一棵很大的樅樹來著,但后來去了劉建軍家,見到了另一個東西,就想著不做桃符了,咱們做春聯(lián)!”
李賢記得劉老三管那棵樹叫樅樹。
“春聯(lián)?”院子里幾個人都一臉好奇的看著李賢。
“嗯,拿紙筆來!”
家中雖然窮苦,但筆墨紙硯卻還是常備之物,或許李賢內(nèi)心深處也曾想過用寫信或是上書的方式來向長安傳遞消息。
沒一會兒,李光順就拿來了筆墨紙硯,李賢撩起袖子,“繡娘,替夫君研墨。”
趁著繡娘研墨的功夫,李賢也大致說了自己剛才的見聞,說到劉老三倒著念春聯(lián)的時候,院子里的人都忍俊不禁,可說到劉老三懼內(nèi)的時候,又都是一臉古怪。
李賢一邊說,一邊提筆寫著:平安如意千般好,人順家和萬事興。
然后自顧自的念道:“我這字,比劉建軍的好看多了,他那字就跟狗刨的似的。”
繡娘在一旁看著開朗了許多的李賢,嘴角不經(jīng)意間就帶起了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