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滿站在一旁,沒再說話,只是端起茶杯慢慢喝著。
她視線瞥向顧九翎緊繃的側(cè)臉,心里清楚,他已經(jīng)把她的話聽進心里,定會嚴查食材問題。
她可不想與顧九翎撕破臉,她只是想讓顧九翎看清天香樓的問題所在。
上官燼則護在他身側(cè),目光落在洪大廚無意識搓著大腿的雙手,漆黑的眸子里透著審視,這般緊張與回避,怕不是簡單的知情不報,說不定還牽扯著別的隱情。
顧九翎哪里聽不出洪大廚話中的推脫之意,眉頭皺得更緊,語氣強硬,“今日必須說清楚。”
他轉(zhuǎn)身對著木青妍、江小滿等人拱手行禮,說話的語調(diào)里滿滿都是歉意,“今日是我天香樓招呼不周,掃了諸位的雅興,這一桌算我的?!?/p>
“我立馬讓后廚用新鮮食材重做一份,保證讓大家嘗到天香樓貨真價實的招牌菜,勞諸位稍等?!?/p>
隨后,他又對著江小滿再次作揖,“江娘子,一事不勞煩二主,后廚現(xiàn)在定還有不少今日采購的食材,勞你隨我去后廚走一趟,幫我掌掌眼,看看那些能用,哪些該換?!?/p>
“實不相瞞,天香樓只是我顧家的產(chǎn)業(yè)之一,我平日看賬和招待賓客居多,對后廚食材、廚藝都是外行。”
洪大廚站在一旁,聽到這話,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見顧九翎真領(lǐng)著江小滿去后廚,一顆心都懸到了嗓子眼。
他既怕江小滿在后廚看出更多的問題,又沒膽子攔著少東家,只能杵在原地,臉色越發(fā)的難看。
江小滿放下手中茶盞,點頭應(yīng)下,“顧公子客氣了,我隨你去便是。正好同你說說,新鮮食材該是什么模樣?!?/p>
上官燼立馬道,“我陪你一起。”
顧九翎笑著應(yīng)下,“后廚人多,有上官兄陪著也好。”
江小滿見狀,撓了撓后腦勺,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能讓我三位義弟一起跟著去長長見識嗎?”
顧九翎先是一愣,隨后笑著應(yīng)下,“自是可以?!?/p>
姜夫子見人都走了,就剩他和木青妍在雅間,趕忙道,“老夫也去湊湊熱鬧?!?/p>
顧九翎倒也是大方,絲毫沒有藏著掖著,“不如大家一起,幫我好好瞧瞧,天香樓的后廚到底還存在哪些問題?!?/p>
洪大廚看著這浩浩蕩蕩一行人往后廚走去,腳步虛浮得就像是踩在棉花上,他今日出門是忘了看黃歷嗎?
剛走到后廚門口,就聞見一股混雜著陳米霉味與剩菜酸味的氣息,與堂間清雅的檀香截然不同。
江小滿下意識皺眉,這天香樓的后廚怎會如此臟污?
上官燼立馬上前一步,替她隔開迎面而來的油膩熱氣。
這后廚的問題,遠比她之前想的還要嚴重,她轉(zhuǎn)身對著姜夫子道,“姜夫子,后廚悶熱潮濕,不如您還是回雅間稍候?!?/p>
她視線掃過阿義他們?nèi)耍澳銈內(nèi)阒蜃踊匮砰g吧?!?/p>
這樣的后廚,不值得他們學(xué)習(xí)。
顧九翎見狀,眸色晦暗。
后廚里,幾個幫廚正圍著灶臺忙活,見少東家領(lǐng)這個布衣女子進來,眼神里滿是好奇。
顧九翎清了清嗓子,“都把手頭的活停一停,這位是江娘子,是我為第一酒樓比賽特意請來的顧問?!?/p>
幫廚們面面相覷,走在最后的洪大廚趕忙上前,搶先指著墻角的竹筐,“少東家,您看,這都是今日剛到的莼菜、銀魚,新鮮得很?!?/p>
江小滿沒理會他的示好,徑直走到竹筐前,看著什么保鮮手法都沒用的莼菜,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是她的認知出現(xiàn)問題,還是這購買食材者有問題。
她扭頭看向離他最近的幫廚,開口問著,“這莼菜平日里也是這般放在竹筐里送來的?”
幫廚怯懦地望向洪大廚,并沒有回答。
洪大廚被他看得頭皮發(fā)麻,怒吼著,“瞧我看啥?問你話呢,你實話實說?!?/p>
“平日里都是放在裝滿水的陶盆里,這幾日也不知為何,就隨旁的菜一起放竹筐里送來了?!?/p>
江小滿這才松口氣,“陶盆放水儲存莼菜,最多不能超過六個時辰。放的時間越久,葉色越褐?!?/p>
“這些莼菜,顯然是放了超過六個時辰,而后從水里撈出送來的?!?/p>
她隨即又拿起竹筐里的銀魚,指尖搓了搓魚身,“這銀魚表面都發(fā)你粘了,定是在水中泡久了?!?/p>
“新鮮的銀魚摸起來該是滑爽的,不會粘手?!?/p>
“要保證銀魚新鮮,都用冰塊儲存?!?/p>
說著,她又走向儲物架,伸手取下一罐干貨,打開蓋子,一股霉味撲面而來,“這菇都發(fā)潮長霉了,還敢往菜里放?”
江小滿舉著罐子走向顧九翎,說話的嗓音里帶著絲調(diào)侃,“顧公子,天香樓到今日還未出事,怕是您祖上保佑?!?/p>
“后廚是酒樓的根,這根上生了蟲,招牌再亮也撐不住人命官司啊?!?/p>
顧九翎臉色徹底沉了下來,轉(zhuǎn)頭瞪著洪大廚,身子忍不住的在發(fā)顫,不是怕,而是被氣的,“這些發(fā)霉的干貨、隔夜的食材,你到底知不知情?”
洪大廚雙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聲音發(fā)顫,“少東家,我、我也是被殷掌柜給蒙騙了!”
“他說這些貨雖有些不新鮮,但絕不影響口感,還說能幫酒樓節(jié)省成本,我一時糊涂就……”
“糊涂?”上官燼冷笑一聲,眼透嘲諷,“剛才在雅家,洪大廚你不是說殷掌柜跟了老東家十年,絕不會貪差價?”
“現(xiàn)在又怎么成他蒙騙你了?”
洪大廚被問得啞口無言,頭垂得更低,他知道,此刻多說一個字,都可能漏出更多的破綻。
江小滿算是瞧明白了,這負責(zé)采購的掌柜和洪大廚就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合起伙來欺顧九翎外行。
她視線掃過在場其他幾位大廚和幫廚,語調(diào)溫和,卻句句戳中要害,“咱們都是靠手藝吃飯的,后廚的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
“今日這事若是傳出去,食客們只會說天香樓的廚子用壞食材做菜,不管是誰的主意,到頭來毀的都是大家的名聲。”
她頓了頓,看向顧九翎,“少東家現(xiàn)在要查的是貪腐之人,不是要怪大家,大家還是把知道的都說出來,免得被旁人牽連。”
幫廚們聞言,互相看了看,有人悄悄抬頭打量著顧九翎的神色,顯然是動心了。
顧九翎深吸一口氣,對著門外喊著,“小丁,去把殷掌柜綁過來!”
“同去跟今日來的客人致歉,說天香樓今日整頓后廚,暫時不營業(yè)了?!?/p>
“所有客人的酒菜全免,在每人送兩斤咱們樓里的醬肉當(dāng)賠禮,務(wù)必讓客人們滿意?!?/p>
喊完,他才望向在場其他廚師和幫廚,語氣里沒有剛才的震怒,卻多了幾分沉重的嚴厲,“顧某不才,子承父業(yè),自接手天香樓以來,自問待大家未有任何不妥之處?!?/p>
“諸位若覺得我不及父親,難堪大任,大可離去?!彼抗鈷哌^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一字一句道,“但諸位若還想在我天香樓做事,就得明白,食材新鮮乃我天香樓立足之根本。”
“今日以次充好,是騙客人。”
“若是哪天食客因此吃壞了肚子,我天香樓不僅要賠罪,還要擔(dān)官司,到時候,誰都別想好過?!?/p>
顧九翎話音剛落,后廚角落里就傳來一陣細碎的響動,一個穿灰布短打的幫廚握著手中菜刀,猶豫著往前挪了半步,“少東家……”
跪在地上的洪大廚猛地抬頭瞪著他,眼神里滿滿都是威脅。
那幫廚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但隨后,他還是梗著脖子繼續(xù)說,“殷掌柜每次送食材來,都會拿個冊子同洪大廚單獨對賬。”
“上次、上次我去庫房里拿米,聽見他們說,什么這次的差價分你三成……”
“還有那發(fā)霉的菇子,殷掌柜讓我們做了自己吃,洪大廚知道這事,每次煮,都同我們說吃不死人,還說我們都是托了他的福,才能吃上貴人們吃的菌子?!?/p>
有一人開口,剩下的幫廚們也都壯了膽子。
那專門負責(zé)洗莼菜的幫廚也附和著,“五日前送來的莼菜就開始發(fā)褐了,殷掌柜說,在水里多泡泡、多洗洗就能變綠?!?/p>
“洪大廚讓我們多加些鹽和胡椒調(diào)味,說客人吃不出來。”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洪大廚再也撐不住,癱坐在地上,冷汗順著臉頰往下淌。
顧九翎看他這副模樣,心里最后一點情分也沒了,只冷冷道,“你在天香樓二十年,我父親待你如兄弟,你便是這般報答我顧家?”
就在這時,小丁領(lǐng)著兩個護院,押著個穿綢緞的微胖男人進來,他便是采購殷掌柜。
他一進后廚,瞧見地上的洪大廚和滿院的人,臉色瞬間煞白,掙扎著喊,“少東家!我冤枉啊!都是洪大廚逼我的!”
“逼你?”上官燼挑眉,指了指剛才揭發(fā)的幫廚,“方才他們說,是你跟洪大廚分差價,怎么現(xiàn)在成了他逼你?”
殷掌柜眼神閃爍,還想狡辯,江小滿卻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