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頭一胎時,呼延吉沒有伴在她身側,那個時候成日伴她閑聊的是一個給她接生的婦人。
那婦人嘴頭子活泛,常常說些逗趣的話,她借此打發時間,可心里仍是記掛著在外征戰的呼延吉。
這一胎,他陪在她的身邊。
之前大多時候呼延吉會在前廷忙一整日,而今他盡量把政務趕在上午處理,抽出一下午的時間陪她。
哪怕上午他不在身邊,可只要一想到他在離她不遠的前廷,她的心就是安定的。
再不必面上強裝平靜地擔心他的安危,再不必數著日子盼他幾時回。
江念耳邊是呼延吉的關切,他每日都會問上一遍,有無哪里不適?
簡直問得比宮醫還勤。
“沒有,都還好,只是肚子這樣碩大,妾身擔心孩子生下來后,身子不能恢復如何是好?”江念說道。
呼延吉正待要說什么,忽然注意到旁邊還有個小人兒,這才發現兒子立在一側。
“我進來時怎的沒見著你?”呼延吉語調有些不快。
呼延朔心里一慌,說道:“兒子給父王行禮了,父王沒看見。”
呼延吉想了想,還待再問,江念從旁說道:“你一進來,朔兒立著規規矩矩喊了父王,你沒理,怎的還怨他?”
“是么,我疏忽了。”呼延吉探手摸了摸兒子的頭,“行了,你下去,我同你母親有話說。”
呼延朔行了退禮,被幾名宮婢引了下去。
江念的目光落在孩子離開的小身影上,先前昂抬的小腦袋耷拉著,同剛才的興勁兩副模樣。
“阿姐?”
呼延吉見江念有些出神,又道了一聲:“在想什么?”
江念回過頭看向呼延吉:“朔兒有些怕你呢,你別總對他肅著臉。”
“既是父君,怕也是正常。”呼延吉以前也怕自己父王,他覺得這沒什么。
江念聽后嗔看向他,呼延吉只好說道:“好,好,我以后注意。”說著繼續剛才未完的話,“你每日沐身后不是通身擦了香乳么?”
江念點了點頭:“這肚兒大得嚇人,我便有些擔心。”
并非她矯情,如今她年歲不算年輕,已有三旬,此時生子比不得二十來歲。
其實呼延吉也擔心這一點,所以打算生過這一胎就不生了,不想讓她再遭罪。
呼延吉將聲音放低:“你身上我通看了,沒有紋路,我只要你和孩子平安,便什么都好。”
江念抿嘴兒笑道:“妾身如今三十,大王才只二十五,正是春秋鼎盛,就怕大王日后嫌棄妾身人老珠黃。”
“哪里老了?哪里黃了?”呼延吉往江念面上看了看,“這不挺白的么。”
“又來,明知我在說什么。”
呼延吉笑而不語,并不打算繼續說下去。
江念見他這個態度,心里越發想要追問個清楚,尤其她現在挺個大肚,哪兒也不能去,沒事就愛多思多想。
剛要追問,宮人來傳高太后請大王前去祥云殿,呼延吉便起身離開了。
江念想回寢屋躺一會兒,珠珠帶著秋水來。
江念讓宮人們上了茶水和茶點,抬眼間,見珠珠眼下有些發青,心里責怪自己阿弟不疼惜人,可內帷之事她也不好過問。
“阿姐,前些時我給小殿下做了兩套常衫,還有一件坎肩并一雙小靴,都是他喜歡的圖案。”珠珠說著從秋水手里接過,雙手呈遞到江念面前,讓她瞧。
江念接過,細細看了,縫制得很是精細,沒口子得夸贊。
“他剛才還在這里玩,叫他知道是你親手縫制的,一定喜歡。”
珠珠抿嘴笑起來。
“隨我到西殿后的泉池邊轉一轉。”江念說道,她身子重不能行太遠,平時只在西殿內閑步。
兩人出了殿宇,往西殿后的泉池走去,其實西殿后的風景很美,沒有人工雕琢的刻意和生硬,不論是泉池還是泉池邊的野生小徑抑或是山石樹木,都透著天然的質樸。
江念一邊走,一邊和珠珠說些掌家理紀之事。
“嫁妝你都收好了,那些東西是你的,莫要入到財庫里,雖說軻兒是我親弟,可一碼歸一碼,知不知道?”
珠珠認真聽著,在旁邊點頭,她豐厚的嫁妝全是念念阿姐給她備的。
江念心里仍是擔心,自己親弟她是了解的,犯起渾來也是一霸王,跳起腳來罵呼延吉也不是沒有過。
珠珠嘴巴不利索,心里有想法卻表達不出,就怕江軻欺負她。
“他若有什么不好,你別太忍了,過來告訴我,我說他。”江念又道。
珠珠有她特賜的通行牌,無須像其他高官女眷那樣,還需提前一層層報知,得了同意才能進入王庭參見。
“知道。”珠珠乖巧地應著。
江念又往她面上看了兩眼,揮手讓身后的宮人們退開,拉著珠珠的手,面露關切:“那事上,千萬莫要逞強,這方面女子跟男子不同,你不說他便不知道,還自得其趣兒,不知你的苦處。”
婚前她已讓秋水同珠珠提過,此時不免多費口舌再說幾句。
珠珠先是怔了怔,反應過來,臉一下就紅了,那紅微微酸著鼻,眼眶帶著濕意。
江念見她這樣,從袖中抽出帕子替她拭了拭眼角,珠珠臉上紅暈未褪,反有更紅的趨勢。
江念知她心里許多疑問,又羞于問出口,便多說一些:“平日身上哪里不適也要說出來,身子是自己的,不能盡想著討他歡喜就屈著自己,你一味讓著他,他反倒不懂你的好,可知道?”
珠珠點頭道:“嗯,知道了。”
兩人沿著山泉邊的小徑走了一陣,江念有些累了,于是又往回走,之后珠珠陪著江念在殿中坐了一會兒,起身辭去。
……
珠珠剛一回江府,下人便來找。
“夫人,國舅爺讓你回了去一趟書房。”
“知道了,你去回一聲,我就來。”珠珠說道。
那人應下去了,珠珠并未立即去書房,而是回房更換衣物,重新凈了面才往前院的書房行去。
江軻歪靠在一張矮榻上,自己給自己打著扇,桌案上擺著幾碟子果盤還有一個小盞,小盞邊又有一大口缸,里面壘著冰塊。
房門被敲響。
“誰?”
“阿兄,是我。”
江軻搖扇的手一頓,稍稍把身子坐正:“進來。”
珠珠推門走了進來,身上已換下入王庭的錦袍,穿了一件煙紫闊領窄袖絹衫,露出里面丁香色的小衣,小衣邊緣之上是大片蜜色的肌膚。
“去王庭了?”江軻收回眼問道。
“是,我給小殿下縫了幾件衣裳,送過去。”珠珠走到江軻身邊,接過他手里的折扇,侍在一邊給他打涼風。
“別站著了。”江軻看了對面一眼。
珠珠走到對面坐下,拿著江軻的折扇有一下無一下地給自己扇風,一低眼發現面前擺著一個花瓣口的蓋碗。
“這是什么?”
“你打開。”江軻說道。
珠珠斂起折扇,放到一邊,將蓋碗打開,只見里面水、乳摻拌,冰碎和著水,稀糊著,幾要化透的冰碴里嵌著一顆紅色的果兒。
“化了。”珠珠抬頭看向對面。
“是,化了,讓廚房給你做的。”
江軻記得那日他聽阿姐說,珠珠想嫁自己,心里說不上什么感覺,等回了書房,就召她到跟前,故意為難她。
先讓她取冰匣,之后又讓她守在廚房,等冰酪制成把冰酪端來,待她把冰酪端來時,那張小臉已經熱得通紅,汗濕的碎發黏在耳腮邊,前襟和后背拓出深色的汗印。
在他品用時,她不錯眼地看著那碗冰酪,還咽了口水。
今日不知怎的想起,就要廚房做了一份,喚她前來吃,誰知人不在府里,冰酪快化了才回。
珠珠拿起小匙,將那顆紅色的果兒舀起:“這個還能吃。”說著將果兒放到嘴里。
“我再叫人做一碗來。”江軻正要朝外吩咐,珠珠卻出聲道:“阿兄,我有些累,想回房休息。”
江軻怔了怔,見她眼下有些發深,點了點頭:“去罷。”
珠珠朝江軻欠了欠身,轉身出了書房回了兩人共住的上房,將房里的丫鬟打發了,和衣躺下。
不知睡了多久,再睜眼時已是天黑,院子里亮起燈。
屋外的秋水聽到動靜,敲門問了幾句,便帶人進來伺候珠珠起身。
“什么時候了?”珠珠問道。
“酉時,婢子讓廚房擺晚飯罷?”秋水想起一事,又道,“剛才大爺來了,見夫人還睡著沒就進屋。”
珠珠點了點頭,秋水見她迷迷怔怔還沒睡醒似的,走到外面吩咐下去讓廚房可以上晚飯了,又差人去前院請家主。
江軻回屋時,桌上已擺好了飯菜,珠珠起身相迎,兩人對坐下,開始用飯。
江軻往她臉上看了眼,睡了一覺后,一雙大眼像水洗過一般,只是好像還未醒完全,眼睛發直,看上去呆呆的。
有句話想問她,不得不按捺下,待用罷飯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