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飯后,下人進屋收了桌面,然后退了出去。
“要不要去街市逛一逛?”江軻問道。
珠珠兩眼睜亮,語調(diào)像起早的鳥兒:“去街市?”
“是,想不想去?”
珠珠看了眼窗外:“可是天已暗了。”
話雖這樣說,可少女的臉上卻透著期盼和欣然。
江軻起身,拿起床頭整疊的一套水色如意紋的圓領(lǐng)袍:“就是天暗了才好,今日有燈會。”
珠珠走到他跟前,從他手里接過衣衫,替他寬除原來的外衫,重新更衣。
江軻低頭看著胸前的腦袋,再次問道:“想不想去?”
珠珠為他束好腰帶,抬起頭,彎著眉眼用力地點了點頭,江軻見她笑得開心,心情跟著好了一點。
因有燈會,料想街市上人會很多,所以他二人未乘馬車,只帶了幾名仆從出了府。
江府所在的街區(qū)并不喧鬧,出了這一片,街面上的人多了起來,路兩旁的竹架掛著各式各樣的燈籠。
珠珠看向江軻,江軻擺了擺下巴,意思是讓她過去看有無喜歡的。
竹架上的彩燈,小的、大的,色彩繁多,樣式也新巧,叫人移不開眼,她在攤位前來回走動,一時間不知挑選哪個。
那老板是個會做生意的,見珠珠看向魚燈,便說道:“這個魚燈好,顏色明亮。”
珠珠笑著“嗯”了一聲,又抬眼看向上面的兔子燈,老板又道:“這個兔子燈也好看,做得精細。”
接下來只要珠珠的目光移到哪盞燈,老板的話就轉(zhuǎn)到哪個燈上。
珠珠轉(zhuǎn)過頭看向身后的江軻:“阿兄,這個魚燈好不好看?”
看了一圈,看花了眼,最后指向第一眼看中的魚燈。
燈老板看向少女身后的男子,是個英挺豐俊的梁人,而這女子卻是夷越人,心道,雖叫阿兄,想來應(yīng)是夫妻。
“魚燈好哇,金魚水中游,夫妻恩愛樂悠悠。”燈老板說道。
珠珠選魚燈是覺著它金黃的身子好看,被燈老板一說,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識拉著江軻就要走。
江軻卻笑道:“不錯,就買這個魚燈。”說著,叫下人付了錢,燈老板滿面帶笑地把燈取下遞到珠珠面前。
珠珠接過,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一只手正拉著江軻,就要松開,卻被他反手捉住。
“走,前面更熱鬧。”
一行人繼續(xù)往前走去。
魚燈瑩瑩的燈光將他二人的影投到地上,他們就這樣并肩走著。
隨著前行的腳步,街面上的人越來越多,兩邊的花燈也更多,黃的、綠的、紅的,還有一些說不上來的色調(diào),她從來沒見這么多亮麗鮮艷的顏色,看都看不過來。
不免有些后悔,花燈買早了,這里的樣式更多,顏色更豐富。
“阿兄,我還想買幾盞花燈。”珠珠仰起臉,一雙大眼里閃動流光。
江軻松開手:“那就多買幾個。”
珠珠將手里的燈交給江軻,擠著人群往燈架走去。
江軻又把花燈甩給身后的仆從,隨在她的身后,因為人太多,一個不小心被擠倒會很麻煩。
珠珠在這個攤位看了看,買了一個蓮花燈,又推著人擠到另一個燈架前買了山羊燈,她在前面買,江軻讓下人在后面付錢。
珠珠身子靈巧,平日看著斯文,推推擠擠倒是一把好手,見著縫就鉆,江軻熱得滿頭大汗,手里還拎著一盞花燈,身后的仆從手里也都沒空著。
“阿兄,你看這個好不好?”少女聲音清亮,興是才補過覺的原因,精神格外的好。
江軻順指看去,是一盞用絹紗糊的花草燈,絹紗上點著郁金色的碎花和翠色的草蔓。
這燈看著確實不錯。
“好看。”
珠珠探手去取,誰知從旁伸來一只手,將花燈搶了過去。
“這個我要了。”
一道清麗的聲音響起,是個頭戴花鈿的梁人女子。
那女子雖是梁人模樣,卻身著夷越女子服飾,細窄的半臂袖將女子的胳膊很好地包裹,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腕子上戴著兩個碧玉鐲,兩個玉鐲中間隔著一個細金鐲。
寬大的領(lǐng)口下露出秋香色的抹胸,衣上緣隱隱顯現(xiàn)玉山起伏。
女子看著二十來歲的模樣,五官不算頂好看,膚色卻是難得的白皙,就算在梁女中也是難得。
在珠珠看向她時,女子已把花燈拿到手里觀賞。
女子叫馮喜兒,梁人,是憲律司司正的第五房妻室。
那憲律司司正為夷越人,因大梁并入夷越,不少夷越權(quán)貴會娶一兩名梁女于家中。
梁人女子也愿意,只因嫁夷越男子好歹有個妻的名分,比給人做妾強。
“這位阿姑,把花燈給我可好?”珠珠對女子露出一個笑。
女子這才從花燈上抬眼,瞥一眼珠珠,不由自主地目光又轉(zhuǎn)到珠珠身后的江軻身上,怔了一瞬,暗道,好個俊俏郎君,不知這二人是什么關(guān)系。
其實就珠珠和江軻二人站的位置,不難看出他們的關(guān)系,只是馮喜兒覺著這樣好看的郎君,該找個皮膚白皙的梁女子,不會找越女。
不是她說,這些越女五官好看是好看,臉小,眼大鼻挺,可五官再好看有什么用,也得有白皙的皮膚襯托才行。
“花燈是我先得的,為何要讓與你?”馮喜兒話說得不客氣,她的身后隨有奴仆,并不怕什么。
珠珠捏了捏手心,使自己平緩道出:“絹紗燈是我先看中,你搶了。”
“你先看中?誰看見了?絹燈在我手里,說明是我先拿到,否則為何燈在我手里不在你手里。”馮喜兒說完,目光又忍不住瞥向江軻。
“在你手里正是……是因為你搶……搶它。”珠珠有些著急。
馮喜娘撲哧一笑,咯咯笑出聲:“原來是個結(jié)巴哩!”
珠珠兩只手微微蜷起,咬著唇,不敢再開口。
“燈雖在這位娘子手里,我妻子卻先付了銀錢,所以還是把花燈歸還為好。”
江軻身量高,馮喜兒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他已伸手一取一遞,從她手里取過絹紗燈,轉(zhuǎn)給珠珠,再從腰間抽下錢袋子丟給燈老板。
燈老板抬手一接,掂了掂重,喜滋滋說道:“是這位小阿姑先看中的,我看見了,可以作證。”
珠珠接過絹紗燈,緊緊攥在手里,回瞪了一眼馮喜兒。
馮喜兒氣得拿指直點,剛才還在她手里的絹紗燈,就這么被堂而皇之地搶手了?!
“敢從我手里搶東西,你們可知我家大人是誰?!”
江軻只當(dāng)沒聽見的,牽著珠珠就要走。
“把他們攔下。”馮喜兒喝了一聲。
身后的幾名奴仆立時攔到江軻和珠珠身前,此時江軻身后的仆從也上前護主。
周圍原本擁擠的人群,散出一塊空地,生怕被牽連。
按江軻的性子,幾腳踢去直接清路,這會兒卻看了一眼珠珠手里的花燈,見她緊張地望向自己,捺下心頭火,問道:“你家大人是何人?”
馮喜兒以為他怕了,說道:“憲律司司正。”
江軻點頭道:“朱雀大街西第三街,北入彌坊,西門臨街,我住那里,住址告訴你,明日你讓你家大人打上門來,這會兒人多,你那幾個奴才不頂用。”
馮喜兒一怔,這人竟自報家門,轉(zhuǎn)念一想,定是糊弄自己,連門號也不說,怕不是瞎編的:“第幾門?好叫我知道具體位置。”
“只我一家。”
在馮喜兒還未反應(yīng)過來時,江軻已帶著珠珠走了。
一路上珠珠不再像剛才那樣興起,手提絹紗燈默走著。
“把那絹紗燈拿給我看看?”江軻說道。
珠珠將燈遞了過去。
江軻接過燈,提到眼前:“好看,回去把這個掛起來。”
珠珠搖了搖頭:“這個我要送給念念阿姐。”
江軻呆了一下,轉(zhuǎn)而笑道:“那她指定喜歡。”
珠珠轉(zhuǎn)身指向仆從手里的山羊燈:“這個給小殿下。”又指向另一個蓮花燈:“這個給蓮花殿的肖妃殿下。”
“圣太后的呢?”
“我怕她老人家瞧不上。”珠珠望著江軻,指望他教她該如何做。
江軻往周圍的燈架看去,走到其中一個攤位前,從中挑了個仙桃燈:“就這個,寓意長壽,太后平日里什么金貴東西沒見過,這類民間手工,她應(yīng)該會喜歡,明日你進王庭,隨阿姐一道去祥云殿,奉給她老人家。”
珠珠歡喜應(yīng)下,拿過花燈舉到面前,怎么看怎么喜歡。
江軻垂下目光,看著她被絹紗燈映照的臉,突然覺著女子的皮膚也不一定非要白皙,膚色暖一點也好看,像透過絹紗的火光,有溫度,像化開的蜜糖,有甜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