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第三日,林凡第一次以守護(hù)者身份離開陰陽客棧。晨霧未散,他站在客棧門檻處,右手握著已化成陰陽魚令牌的魚鑰。
令牌觸手冰涼,兩條陰陽魚的眼珠分別是金色和銀色,在晨光中微微轉(zhuǎn)動。
蘇婉柔替他整理衣領(lǐng),手指無意間碰到掛在頸間的
“玉
“字銅錢,兩人同時感到一陣微弱的電流。
“真的只要跟著霧中的金線走?
“蘇婉柔擔(dān)憂地望著門外濃霧。她腕上的玉鐲比昨日又多了一道裂紋,裂紋中滲出絲絲金光。林凡的金色左眼能看到更多——霧氣中漂浮著無數(shù)細(xì)如發(fā)絲的金線,全部通向山下的青峰鎮(zhèn)。最粗的那根延伸向鎮(zhèn)東的當(dāng)鋪,正是當(dāng)年坑過他玉佩的黑心鋪子。
“午時前回來。
“林凡將陰陽魚令牌貼在客棧門框上。木料立刻浮現(xiàn)出與令牌完全吻合的凹槽,嚴(yán)絲合縫。
“客棧會保護(hù)你。
“蘇婉柔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等等!
“她從藥籃里取出一截紅繩,系在林凡腰間,
“祖奶奶托夢說,這個能防'銀處元'的爪牙。
“紅繩剛系好就隱入布料,只在林凡的金眼視野中留下淡淡光暈。他點點頭,邁過門檻。身后傳來門軸轉(zhuǎn)動的吱呀聲,回頭時客棧已隱入霧中,只剩輪廓模糊的陰影。下山的路在金色左眼中變成了一條發(fā)光小徑。兩側(cè)樹木上掛滿露珠,每個露珠里都映出不同的人臉——全是往生財?shù)氖芎φ摺K麄儫o聲地張著嘴,像在訴說未完成的遺愿。青峰鎮(zhèn)比記憶中蕭條許多。街上的行人佝僂著背,頭頂大多盤旋著銅錢狀的黑霧。林凡剛踏入鎮(zhèn)口石板路,幾個小販就圍上來:“公子看看新到的山貨!
“
“上等絲綢,只要...
“
“我這有考場門路...
“他們的叫賣聲在林凡耳中變成另一種語言——
“坑你三文
“
“以次充好
“
“作弊小抄
“。最夸張的是那個賣
“古董
“的,頭頂黑霧幾乎凝結(jié)成實體的假花瓶。
“讓一讓!
“熟悉的聲音從人群外傳來。獨眼當(dāng)鋪掌柜撥開商販,待看清林凡面容時突然僵住,
“是...是你?
“林凡的金眼能看到掌柜身上的異常——心臟位置有個銅錢大小的黑洞,不斷吞噬著周圍的黑霧。更奇怪的是,黑洞邊緣纏繞著幾根紅線,與鎮(zhèn)西某處相連。
“陳掌柜。
“林凡平靜地點頭,
“尊夫人病情如何?
“獨眼掌柜像被雷劈中般后退兩步:“你怎么知道...
“他剩下的那只眼睛突然瞪大,盯著林凡手中的陰陽魚令牌,
“那是...陰陽...
“令牌上的銀魚眼突然轉(zhuǎn)動,對準(zhǔn)掌柜的心口黑洞。一瞬間,林凡看到了病因——掌柜為給妻子買參湯,連續(xù)三次在秤上做手腳。每次作弊,心口的黑洞就擴(kuò)大一分。
“申時來客棧。
“林凡低聲道,
“帶上你坑過的最貴重的三樣?xùn)|西。
“不等掌柜回應(yīng),他已轉(zhuǎn)身走向鎮(zhèn)西。紅線指引的方向傳來熟悉的藥香——是蘇家的廣濟(jì)堂。藥鋪門前的景象讓林凡停住腳步。三個穿皂隸服的人正在貼封條,為首的舉著張銀票高聲宣讀:“...拖欠稅款,即刻查封!
“銀票上的人像正貪婪地嗅著藥柜里的氣息,嘴角咧到耳根。林凡的金眼刺痛起來。這些
“稅吏
“沒有影子,長袍下擺空空蕩蕩,分明是銀處元派來的傀儡。他握緊令牌剛要走上前,衣袖突然被人拉住。
“別過去。
“蘇婉柔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身側(cè),臉上蒙著紗巾,
“他們今早突然來查賬,說有批藥材沒交稅。
“她指了指藥鋪后院,
“爹娘被帶走了...
“林凡這才注意到她腕上的玉鐲已經(jīng)碎裂大半,只剩幾縷金線勉強(qiáng)維系。那些金線延伸向藥鋪地下,似乎在指引什么。
“地道?
“蘇婉柔微微點頭:“祖奶奶留下的。但銀處元的分身守在后院...
“她突然咳嗽起來,一縷金絲從嘴角滲出。令牌上的金魚眼突然轉(zhuǎn)向鎮(zhèn)外官道。林凡順著看去,一隊真正的官差押著兩個囚犯往縣衙方向走——正是蘇婉柔的父母。更可怕的是,囚犯頭頂盤旋著銀元寶狀的黑霧,而官差們心口都連著銀線,通向遠(yuǎn)處一座豪華府邸。
“銀處元控制了縣令。
“林凡恍然大悟。他剛要追去,三個
“稅吏
“突然轉(zhuǎn)向他們,銀票上的臉同時露出獰笑。
“馬家余孽!
“中間那張銀票尖嘯著脫離皂隸的手,像刀片般旋轉(zhuǎn)飛來。蘇婉柔下意識抬手格擋,玉鐲終于徹底碎裂。金光炸裂。碎玉在空中凝成馬玉茹的虛影,素手輕揮便將銀票擊退。三個
“稅吏
“立刻化為銀線想逃,卻被虛影袖中飛出的金絲纏住。
“看好了。
“馬玉茹的虛影對林凡說,聲音直接響在他腦海中,
“銀處元貪的是權(quán)柄,所以它的爪牙怕這個...
“她將一縷金絲繞在林凡的令牌上。陰陽魚立刻活了過來,游出令牌化作實體,一口吞下三條銀線。銀線在魚腹中掙扎,最終化為清水從魚鰓排出。
“清濁自分。
“虛影漸漸消散,
“記住,最大的貪念是...
“話未說完,她已化作光點融入蘇婉柔眉心。少女悶哼一聲昏倒,被林凡及時接住。他注意到她的右手腕內(nèi)側(cè)多了個玉簪形狀的淡金色印記。當(dāng)鋪方向突然傳來鐘聲。林凡抬頭看日頭,已近午時。他抱起蘇婉柔,循著金線指引快步返回客棧。迷霧中的客棧比離開時多了幾分生氣。門前不知何時長了棵桃樹,枝頭還掛著幾個青澀的果子。林凡剛踏上臺階,大門就自動打開,暖黃的燈光流瀉而出。大堂里,《往生簿》靜靜攤開在柜臺上。林凡將蘇婉柔安頓在長椅上,書頁突然自動翻到新的一頁,上面浮現(xiàn)出剛才的遭遇:銀票稅吏、馬玉茹虛影、蘇婉柔的印記...最后出現(xiàn)一行朱批:“銀處元現(xiàn)世,當(dāng)誅。
“門外傳來遲疑的腳步聲。陳掌柜抱著個包袱站在門檻外,獨眼中滿是恐懼:“我...我能進(jìn)來嗎?
“林凡的金眼看到他心口的黑洞已經(jīng)停止擴(kuò)張,邊緣的紅線更加明顯。最奇怪的是,掌柜頭頂?shù)暮陟F中混著一縷純凈的金光——來自包袱里的某件物品。
“進(jìn)來吧。
“陳掌柜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跨過門檻,突然腿一軟跪倒在地:“這地方...上次來還沒這么...
“他說不清變化在哪,但客棧給他的壓迫感比從前強(qiáng)烈十倍。包袱解開,露出三樣物品:一塊缺角的古玉,一錠灌了鉛的銀子,還有本缺頁的《論語》。
“坑人最狠的三樣...
“掌柜的獨眼流出混濁的淚,
“古玉是個書生祖?zhèn)鞯模儒X給老娘下葬...銀子收了外地寡婦的,她帶著三個孩子...《論語》是...
“
“是給我的。
“林凡突然接話,記憶的閘門打開——兩年前他典當(dāng)傳家玉佩時,掌柜就是用這招以次充好,少給了三兩銀子。掌柜的眼淚流得更兇:“那年賤內(nèi)病重,參湯要五兩一劑...
“他哆嗦著從懷里掏出個布包,
“這是...這是這些年我偷偷補(bǔ)償?shù)?..
“布包里是幾張當(dāng)票存根,背面都記著還款。金額不多,但確實在一點點償還。正是這份悔意,形成了那縷金光。林凡胸前的
“玉
“字銅錢突然發(fā)熱。他翻開《往生簿》,新的一頁自動浮現(xiàn)陳掌柜的往事:貧賤夫妻打拼半生,好不容易開起當(dāng)鋪,卻因妻子重病走上歪路...最近三個月,掌柜每晚都去土地廟懺悔。
“你知道陰陽客棧的規(guī)矩。
“林凡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像前任守護(hù)者那樣平靜,
“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
“掌柜不住磕頭:“求您寬限幾日...賤內(nèi)只剩...
“
“我不是要你的命。
“林凡將陰陽魚令牌按在掌柜心口,
“是要你一個承諾。
“令牌上的金魚眼突然射出光束,將心口黑洞照得通明。黑洞中浮現(xiàn)出三張痛苦的人臉——被坑害的書生、寡婦和當(dāng)年的林凡。
“找到這三個人,三倍償還。
“林凡的聲音帶著奇異的力量,
“做得到,你妻子的病就有救。
“掌柜的獨眼瞪大:“可那書生已經(jīng)...
“
“他在城隍廟當(dāng)廟祝。
“林凡自己都不明白為何知道這事,可能是守護(hù)者的能力,
“寡婦改嫁到了鄰縣,開了間豆腐坊。
“《往生簿》上浮現(xiàn)出更多細(xì)節(jié):書生因禍得福結(jié)識了廟祝女兒,寡婦的豆腐手藝救了饑荒中的村民...就連當(dāng)年少給的三兩銀子,也陰差陽錯讓林凡躲過一場強(qiáng)盜劫殺。貪嗔癡妄,因果循環(huán)。林凡突然理解了守護(hù)者的真諦——不是審判,而是平衡。掌柜千恩萬謝地離開后,蘇婉柔悠悠轉(zhuǎn)醒。她腕上的印記微微發(fā)亮:“我夢見祖奶奶了...她說銀處元在找...
“話未說完,客棧突然劇烈震動。大門砰地關(guān)閉,墻上的燈籠全部變成慘綠色。后院傳來枯井噴發(fā)的轟響,接著是金屬碰撞的刺耳噪音。林凡抓起令牌沖向后院,蘇婉柔緊隨其后。眼前的景象讓兩人同時僵住——枯井上方懸浮著個由銀票組成的人形,每張票面都印著不同的官府大印。井沿上坐著個穿官服的老者,正將井水變成銀錠往懷里塞。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zhuǎn)頭,整張臉都是銀元寶熔鑄而成,只有眼睛是人類的老朽模樣。
“新守護(hù)者。
“銀處元的聲音像錢幣碰撞,
“把馬家女交出來,本官免你客棧三年稅賦。
“林凡的金眼看到更多:銀處元體內(nèi)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水銀狀的液體。那些銀票人形是被它吞噬的稅吏魂魄,每張票面上的印章都是個被控制的官府。
“休想。
“林凡舉起令牌。陰陽魚游出,在空中畫出太極圖案。銀處元大笑,彈出一枚銅錢擊碎圖案。
“區(qū)區(qū)新晉守護(hù)者,也敢對抗朝廷命官?
“它從井中撈起一捧水,吹氣變成圣旨,
“今有妖女蘇氏,勾結(jié)邪祟抗稅...
“蘇婉柔突然上前一步,腕間金光大盛:“你才不是朝廷命官!
“她指向銀處元的胸口,
“真正的縣令大人被你鎖在銀庫里!
“金光所照之處,銀處元的官服融化,露出下面由銀錠拼湊的身體。它暴怒地?fù)]手,無數(shù)銀票如飛刀般射來。林凡將令牌插入地面,太極圖擴(kuò)張成屏障擋住攻擊。銀票撞上屏障后燃燒起來,發(fā)出刺鼻的汞蒸氣。蘇婉柔趁機(jī)將腕間金光凝成玉簪虛影,刺向銀處元心口。
“沒用的!
“銀處元不躲不閃,
“馬玉茹都?xì)⒉涣宋?..
“玉簪虛影突然變實,正是林凡保管的那半截真品。它刺入銀處元身體的瞬間,整個后院被金光淹沒。林凡隱約看到金光中有兩個女子身影重合——馬玉茹和蘇婉柔。銀處元發(fā)出不似人聲的慘叫,身體像蠟像般融化。但它臨
“死
“前彈出一枚銅錢,正中蘇婉柔眉心。
“馬家血脈...終歸是我的...
“隨著這聲詛咒,銀處元化為一灘水銀滲入地下。而那枚銅錢則嵌入蘇婉柔額頭,形成個小小的元寶印記。金光散去,后院恢復(fù)平靜。枯井不再滲水,井沿長出嫩綠的苔蘚。林凡扶起昏迷的蘇婉柔,發(fā)現(xiàn)她的呼吸平穩(wěn),只是眉心的元寶印記偶爾閃過銀光。《往生簿》自動飛來,翻開新的一頁。上面畫著蘇婉柔的睡顏,題注是:“馬家血脈覺醒中,銀處元印記需朔望之夜以桃木水洗之。
“抬頭看天,日已西斜。林凡抱起蘇婉柔回到大堂,發(fā)現(xiàn)墻上多了幅未完成的畫像——畫中的他手持令牌,腳下踩著銀票組成的小山。畫框下方刻著日期:“戊寅年十月六日,首誅銀處元分身。
“客棧外,迷霧中又浮現(xiàn)新的身影。這次是個背著書箱的年輕人,每走一步就掉落幾頁寫滿算式的草紙...林凡將蘇婉柔安頓在客房,回到柜臺前。《往生簿》自動翻到空白頁,等待記錄下一個故事。陰陽魚令牌在掌心微微發(fā)熱,仿佛在提醒他——守護(hù)者的旅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