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這日,陰陽客棧來了位不尋常的客人。林凡正在柜臺后整理《往生簿》,聽見門軸轉動的吱呀聲抬起頭。
來人是個穿靛藍長衫的中年男子,腰間掛著的銀魚袋表明其官身,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那疊
“活
“的銀票——票面上的人像正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掌柜的,上房一間。
“客人將銀票拍在柜臺上。接觸木板的瞬間,票面人像突然睜開眼睛,瞳孔是兩枚小小的銀元寶。林凡的金色左眼微微刺痛,視野中客人周身纏繞著灰白霧氣,唯獨心口處有一點污濁的金光。他不動聲色地推過登記簿:“請教大人尊姓?
“
“揚州鹽課司提舉,姓趙。
“客人捻著胡須,銀票上的人像同步做著相同動作,
“聽說貴店能解決些...特殊需求?
“林凡剛要回應,后頸突然一涼。老板娘不知何時已站在身后,她的手指像冰錐般抵著林凡的頸椎:“趙大人是熟客了。
“她轉向鹽官,露出職業性微笑,
“老規矩?
“鹽官點頭,從袖中取出個錦囊倒出七粒金瓜子,每粒都刻著不同的人名。老板娘收下金瓜子,引著客人往二樓走去。經過林凡身邊時,她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子時,賬房見。
“直到腳步聲消失在樓梯盡頭,林凡才長舒一口氣。他翻開登記簿,趙鹽官的名字后面自動浮現出一行小字:“戊寅年九月廿三,貸白銀三千兩,息七百,抵押物...
“后面的字跡模糊不清。黃昏時分,客棧陸續來了其他客人:一個總盯著別人包袱的挑夫,一個用假銀子付賬的行商,還有個不斷從袖中摸出金箔偷吃的胖和尚。每個人都帶著或多或少的
“財氣
“,在林凡的左眼視野中像不同顏色的霧靄。最奇怪的是蘇婉柔。本該在藥鋪的她突然出現在大堂,提著個裝滿藥材的籃子:“林老板,您要的安神茶料。
“說話時,她腕上的玉鐲與籃子里的某味藥材共振,發出只有林凡能聽見的清越鈴聲。
“我沒訂...
“林凡話到嘴邊突然頓住。他看見蘇婉柔的籃底藏著半截玉簪——正是馬玉茹那支的另外半段。蘇婉柔趁交接籃子的瞬間,指尖在林凡手心快速劃了三個字:“小心銀。
“子時的更鼓剛響,林凡就站在賬房門前。門縫里透出的不是燈光,而是一種詭異的青白色冷焰。他剛抬手要敲門,門板就自動向內打開。賬房比記憶中大了十倍不止。四壁書架直抵穹頂,擺滿不同版本的《往生簿》。中央空地上畫著巨大的陰陽魚圖案,老板娘跪坐在陽魚眼的位置,面前攤開那本猩紅封面的主簿。
“關門。
“她頭也不抬地說。林凡反手帶上門,突然發現門消失了,只剩一面書墻。老板娘終于抬頭,人皮面具在青白冷焰中半透明化,露出下面發光的絲線。
“趙鹽官的抵押物是他的獨子。
“她翻開《往生簿》某一頁,上面畫著個被銀絲纏繞的男孩,
“明日午時前若還不上債,那孩子就會變成新的活銀票。
“林凡胸口發悶。他想起自己當初差點成為處元的經歷:“沒有其他辦法?
“老板娘從袖中取出三樣東西擺在面前:空白木牌、魚鑰和一把小刀:“這就是今晚要你來的原因。
“她的人皮突然脫落,露出完整的絲線身體,只是比上次見時暗淡許多,
“我要你接任客棧。
“
“我?
“林凡下意識后退,后背抵上書架。
“四百年來,我是第三十七任守護者。
“絲線人形的光芒流轉,在空中投射出歷代守護者的影像,
“每位繼任者都要通過考驗,而你的考驗就在今夜。
“她彈了下手指,賬房突然變成林凡家鄉的老屋。病榻上的
“母親
“向他伸出手:“凡兒,娘疼...
“場景如此真實,連藥味都一模一樣。
“幻象。
“林凡提醒自己,但雙腿不聽使喚地向前邁步。就在這時,懷中的半截玉簪突然發燙。他掏出來,幻象立刻扭曲消散,重新變回賬房景象。
“第一關通過。
“老板娘點頭,
“馬家信物確能破妄。
“第二項考驗來得更加兇猛。地面突然變成流沙,無數金元寶從沙中涌出,每個都刻著林凡的名字。它們發出小妹的哭聲:“哥哥,陪我玩...
“同時空白木牌浮到空中,牌面浮現出蘇婉柔的名字。
“選她,你就能自由。
“老板娘的聲音帶著蠱惑,
“這是最后的機會。
“林凡的金屬右手不受控制地伸向木牌。就在指尖即將觸碰的剎那,他猛地縮回手,抓起魚鑰刺入自己左臂。鮮血噴涌而出,灑在金元寶上,元寶們發出慘叫化為青煙。
“我選第三條路。
“林凡咬牙道,
“救那孩子的方法。
“老板娘突然大笑,絲線身體全部展開,像孔雀開屏般絢爛:“我就知道沒看錯人!
“她收起木牌,地面恢復原狀,
“真正的考驗現在才開始。
“《往生簿》自動翻到空白頁,老板娘將小刀推給林凡:“用你的血寫下名字。成為守護者意味著永遠放棄正常人生,你愿意嗎?
“林凡沒有立即回答。他看向四周書架,突然注意到一個奇怪的細節——所有《往生簿》的守護者名單末尾,都有一行被抹去的痕跡。
“第三十六任守護者是誰?
“林凡問道。老板娘的光芒突然暗淡:“是你父親。
“這個答案像重錘擊中胸口。林凡踉蹌后退,撞翻了一摞賬冊。散落的紙頁上全是父親的字跡,記錄著一個個往生財受害者的故事。最后一張寫著:“吾兒林凡,若有一日見此,須知為父非貪財而死,乃求仁得仁...
“
“他本可以平安終老。
“老板娘輕聲道,
“但在最后關頭,他選擇用自己替換了一個帶著嬰兒的寡婦。
“林凡的金屬右臂突然傳來劇痛。魚鑰紋身活了過來,化作實體鯉魚躍到《往生簿》上。它繞著空白頁游動,每游一圈就吐出一個血色泡泡,泡泡里全是林凡與父親相處的片段——那些他以為早已遺忘的溫暖記憶。
“我接受。
“林凡抓起小刀劃破左手腕。鮮血滴在紙頁上,自動形成
“林凡
“二字。名字寫成瞬間,整本《往生簿》爆發出耀眼光芒,所有記載貪欲罪孽的頁面全部變成空白。老板娘——現在應該稱她為前任守護者——的絲線身體開始分解。她將一枚刻有
“玉
“字的銅錢放在林凡掌心:“這是馬小姐留給繼任者的信物。
“
“等等!
“林凡急忙追問,
“我該怎么做才能救那孩子?
“
“守護者的職責不是替人還債...
“前任守護者的聲音越來越輕,
“而是給人選擇的機會...
“最后一縷絲線消散前,她在空中留下最后一句忠告:“記住,最大的貪念是拯救所有人。
“光芒散盡,賬房恢復常態。林凡獨自跪坐在陰陽魚圖案中央,手中捧著煥然一新的《往生簿》。魚鑰鯉魚游回他右臂,化作陰陽魚形狀的新紋身。窗外,東方已現魚肚白。林凡剛推開賬房門,就聽見大堂傳來爭吵聲。趙鹽官揪著蘇婉柔的手腕,銀票上的人像正貪婪地嗅聞她玉鐲的氣息:“這鐲子起碼值五百兩!抵押給我,寬限三日...
“
“放開她。
“林凡的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大堂瞬間安靜。他的金色左眼看穿銀票本質——那根本不是票據,而是個被壓縮成二維狀態的人魂。趙鹽官轉身,臉上的橫肉抖了抖:“林掌柜要多管閑事?
“他松開蘇婉柔,從袖中抖出更多銀票,
“這些夠買下整間客棧了吧?
“每張銀票上都浮現不同的人臉,有老有少,全都痛苦地張著嘴。林凡的金屬右臂突然發熱,陰陽魚紋身游到掌心,形成個微型太極圖。
“趙大人,
“林凡緩步向前,
“令郎近來可好?
“鹽官臉色驟變:“你...你怎么知道...
“
“《往生簿》上新添了一頁。
“林凡舉起主簿,上面自動浮現鹽官兒子的畫像,
“以子為質,天理難容。
“銀票們突然集體尖叫,掙脫鹽官的手在空中飛舞。它們相互吞噬融合,最后變成一張巨大的銀票,上面浮現出個滿頭銀發的老婦面容——正是林凡夢中見過的
“銀處元
“。
“新鮮的守護者...
“銀票老婦的聲音像指甲刮擦琉璃,
“你的魂比那孩子值錢多了!
“她朝林凡撲來,票面伸展成幕布想包裹他。蘇婉柔突然沖上前,玉鐲與半截玉簪相撞,發出清越鳴響。銀票老婦慘叫一聲,中間被震出個窟窿。
“馬家血脈?!
“她驚恐后退,
“不可能!馬玉茹的傳人早死絕了!
“林凡趁機將陰陽魚紋身按在銀票上。太極圖急速旋轉,將銀票一點點吸入。老婦瘋狂掙扎,邊緣撕開裂口想逃跑。蘇婉柔再次敲擊玉鐲,聲波如無形牢籠將她定住。
“不!
“在最后被吸入前,銀票老婦尖嘯,
“銀處元大人會為我報仇!
“隨著她消失,一堆真正的銀票飄落在地。趙鹽官癱坐其中,臉色灰白如死:“我兒子...還能回來嗎?
“林凡翻開《往生簿》,某頁上浮現出個沉睡的男孩畫像:“明日午時,帶三斤粗鹽來。記住,要親手曬的海鹽。
“鹽官千恩萬謝地離開后,蘇婉柔突然腿軟扶住柜臺。她的玉鐲出現裂紋,滲出絲絲金線。
“你早就知道?
“林凡幫她包扎手腕,
“關于馬玉茹的事。
“蘇婉柔搖頭:“今早梳頭時,玉簪突然發光...然后我就記起些片段...
“她猶豫片刻,
“比如客棧地窖里有口棺材...
“正午陽光穿過窗欞,在柜臺投下斑駁光影。林凡看著煥然一新的大堂,突然意識到自己再也無法離開這個地方。成為守護者意味著與客棧綁定,像前任那樣等待下個繼任者。這個認知讓他胸口發悶。蘇婉柔似乎察覺到什么,輕輕按住他的金屬右臂:“祖奶奶的銅錢...能暫時離開客棧三刻鐘。
“她從藥籃底層取出個香囊:“我配了些藥材,能壓制金眼的反噬。
“頓了頓又補充,
“每月朔望之夜,魚鑰會吐出一個記憶泡泡...
“林凡握緊銅錢。窗外,迷霧中又浮現新的身影——個背著包袱的老儒生,每走一步就掉落幾枚銅板,那些銅板落地后立刻長出蜈蚣般的腳,爬回他袖中。
“來客人了。
“蘇婉柔整了整衣衫,站到柜臺旁。陽光給她的側臉鍍上金邊,恍惚間與林凡記憶中某個畫面重疊——也許是前世的驚鴻一瞥。門軸轉動聲響起,新的故事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