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帶著草木的清新氣息,拂過林初夏額前的碎發。
通往二道溝大隊的土路在春日暖陽下蜿蜒,路邊的野花星星點點地開著。
江見野高大的身影幾乎與她寸步不離,兩人并肩而行,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體溫。
他垂在身側的大手,總是不自覺又帶著點試探性地輕輕擦過林初夏的手背,薄繭的指腹帶來一陣細微的酥麻。
林初夏心里暗暗發笑。這個在戰場上果敢決斷,在古墓里沉穩可靠的男人,此刻卻像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連牽個手都要找一百個理由。
她想起之前雪天路滑,他一本正經地扶著她的胳膊,那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嘴角忍不住彎了起來。
“怎么了?”江見野察覺到她細微的笑意,側過頭低聲問,耳根卻悄然染上了一抹可疑的薄紅。
林初夏狡黠地眨眨眼,故意拖長了調子:“沒什么~就是覺得……這路挺平的,應該不會滑倒吧?”
話音未落,趁著江見野的手指又一次狀似無意地蹭過她的手背,林初夏猛地一翻手腕,帶著點不容置疑的力道,將自己的小手塞進了他寬厚溫熱的掌心!
那動作,干脆利落,帶著少女特有的勇敢和一點點的調皮。
江見野整個人瞬間僵了一下!掌心傳來的柔軟觸感像一道電流直竄心尖,握著槍都穩如磐石的手,此刻竟微微有些發顫。
他下意識地收攏五指,將那微涼的小手牢牢包裹,仿佛握住了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指尖傳來的細膩觸感,掌心貼合的溫度,讓他胸腔里鼓噪的心跳聲幾乎要震破耳膜。
他偷偷的飛快地瞄了一眼身邊的小丫頭,正對上她笑盈盈亮晶晶的眼眸,那里面盛滿了促狹和毫不掩飾的歡喜。
一股滾燙的熱意瞬間從交握的手心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只覺得喉嚨發干,想說點什么,又怕打破這美好得不真實的瞬間。
他最終只是更緊地握住了那只手,力道溫柔卻堅定,仿佛在無聲地宣告:牽住了,就再也不會放開。
那一刻,他心底有個聲音在吶喊:真想就這樣牽著她的手,走過這長長的土路,走過四季風霜,一直走到生命的盡頭。
兩人就這樣手牽著手,沐浴在暖融融的春光里,一路走到了熟悉的知青點門口。
遠遠地,就能看到那排熟悉的土坯房,院子里晾曬的衣服在風中輕輕擺動。臨近中午,村里靜悄悄的,下田的人還沒回來。
林初夏帶著幾分雀躍,上前敲響了知青點那扇熟悉的木門。
“誰啊?”一個陌生又謹慎的女聲從里面傳來。
林初夏微微一怔,隨即客氣地應道:“你好,請問孟曉晴孟知青和趙紅艷趙知青在嗎?”
門內沉默了片刻,接著是門栓抽動的輕響。
吱呀一聲,木門被拉開一條縫,露出一張年輕卻帶著幾分疲憊和疏離的臉龐。
門內的女孩,正是重生歸來的蘇梅。今天輪到她做飯,所以提前回來了。
蘇梅帶著審視的目光打量著門外的不速之客。
當她看清林初夏的面容時,眼中瞬間閃過巨大的驚詫!這張臉,清麗溫婉,眼神明亮有神,帶著一種她兩世為人都不曾見過的從容和自信?
她不是二道溝大隊的人!上輩子絕對沒有這樣一個人!
“你是?”蘇梅的聲音帶著掩飾不住的好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你好,我叫林初夏。”林初夏微笑著,語氣平和的繼續說:“和你一樣,曾經是二道溝大隊的知青。”她特意加重了“曾經”二字。
“林初夏?!”蘇梅幾乎是失聲叫了出來,眼睛瞬間瞪圓了,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
蘇梅記得上一世知青點有兩位女知青死于劫匪事件,一位叫徐瑩,是一位善良獨立的同志。
而另一位就叫林初夏,據說她下鄉時場面堪比搬家。可是她只來了半個月就死于那場恐怖的劫殺案,她的父母悲痛欲絕的將她尸體帶回了家。
而林初夏留下的房子成為了后來的女知青不和的源頭。
“你就是小林知青?!我……我是蘇梅,今年四月十五號剛來的新知青!快請進快請進!”
她慌忙把門完全拉開,側身讓開通道,目光卻忍不住又瞟向林初夏身后那個高大挺拔,穿著筆挺軍裝的男人。
這軍官……她也絕對沒見過!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初夏拉著江見野走進院子,落落大方地介紹:“這是我對象,江見野,艷姐他們都認識的。”
“對象……”蘇梅喃喃重復了一句,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哦哦,江同志好。你們坐,我去倒水。”她匆匆走進灶房,拿起暖水瓶的手都在微微發抖。
灶膛里的火苗跳躍著,映照著蘇梅蒼白而復雜的臉。她的心,像是被投入了一塊巨石的湖面,再也無法平靜。
她是重生之人。帶著前世被踐踏、被毀滅的記憶和刻骨的仇恨,在通往二道溝大隊的火車上驚醒。
那一刻,她幾乎被巨大的絕望和憤怒吞噬。
命運仿佛跟她開了個殘酷的玩笑,讓她重生的時間點如此尷尬,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再次踏入這個充滿噩夢的地方。
前世的記憶如同最鋒利的刀,一刀刀凌遲著她的心。
她被王成鳳“失手”推入冰冷的河水,被早有預謀的王成龍“救起”,名節盡毀,被迫嫁入那個如同魔窟的王家。
婚后的日子是永無止境的黑暗——王成龍稍有不順心便是拳腳相加,言語辱罵如同家常便飯。她懷著孩子被打流產,一個,又一個……
“不下蛋的母雞”、“喪門星”成了她的代名詞。
最深的痛,是在恢復高考那年,她偷偷復習,懷揣著唯一逃離魔窟的希望,卻被王家人發現,將她鎖在陰冷潮濕的柴房里,聽著外面廣播里考試開始的報道,心如死灰。
原因?僅僅是因為王成鳳上輩子嫁給了知青點的李書華,而李書華利用王家的關系當上了工農兵大學生,最后卻拋妻棄子遠走高飛。王家怕她也跑了,所以折斷了她的翅膀!
她被磋磨了半輩子,像牲口一樣活著。直到八十年代,因為“生不出兒子”被王成龍一紙休書掃地出門。
她像野草一樣在城市的夾縫中掙扎求生,憑著最后一點不甘和狠勁,從最臟最累的零工做起,攢下了微薄的積蓄,又咬牙做起了小買賣,日子才終于有了一點點光亮。
可就在她以為能重新開始時,王家人又像跗骨之蛆一樣找上門來,貪婪地索要她辛苦攢下的錢,罵她是克夫克子的掃把星,甚至想把她抓回去繼續給他們當牛做馬……
那一刻,積壓了半生的屈辱、憤怒和絕望徹底沖垮了理智!
她抓起案板上的菜刀,像瘋了一樣砍向那些毀了她一生的人……血光飛濺中,她看著倒下的王家人,心中竟是一片奇異的平靜。
她知道自己完了,將辛苦攢下的所有錢匿名捐給了福利院,最后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縱身躍入了冰冷刺骨的松花江……
可再睜眼,竟是那趟開往二道溝的綠皮火車!窗外是飛速倒退的田野,是她以為永別的土地。
這一世,她發誓要改寫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