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像刀子一樣刮著。張家寶老娘,頭發(fā)被風吹得像個亂草窩,脖子上沉重的木牌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凍得鼻涕眼淚糊滿了她那張刻薄的臉。
她蜷縮著,眼神空洞,身體篩糠般抖動著,嘴里無意識地發(fā)出意義不明的嗚咽。
昔日那個叉著腰罵遍全村的潑婦,此刻像一條被徹底打落塵埃的癩皮狗。
旁邊的張家寶,耷拉著腦袋,面如死灰,褲襠又濕了一次,在寒風中迅速結(jié)冰,狼狽不堪。
道路兩旁,擠滿了被勒令必須觀看的村民。
沒有喧嘩,沒有議論,只有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每一雙眼睛都死死地盯著囚車上那兩個曾經(jīng)熟悉此刻卻無比陌生和可怖的身影。恐懼,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上每個人的心臟,鉆進他們的骨髓里。
王小腳擠在人群中,臉色慘白如鬼,死死捂著自己的嘴,生怕發(fā)出一點聲音。
當囚車經(jīng)過她面前,她看到張家寶老娘脖子上那塊寫著“造謠誹謗”的木牌時,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王小腳猛地想起林初夏坐在漚肥坑邊,講過的那個“二流子老娘造謠女知青不檢點勾引她兒子,最后被判勞批斗游街”的故事!
當時她還當個笑話聽,覺得林初夏危言聳聽!可現(xiàn)在……她看著張家寶老娘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看著那塊刺眼的牌子,只覺得一股尿意幾乎控制不住!她下意識地夾緊了雙腿,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歪嘴嬸站在旁邊,也是看得心驚肉跳,喃喃自語:“老天爺啊……真判了……真掛牌子了……初夏丫頭講的……都是真的啊……” 她想起自己以前也愛傳些閑話,此刻只覺得脖子后面涼颼颼的。
許多平日里對張家寶母子敢怒不敢言的村民,此刻看著他們的下場,心里除了恐懼,竟也生出一股扭曲的快意和解氣。
但更多的,是沉重的警醒:原來,嘴賤真的會坐牢!原來,耍流氓真的會吃槍子兒!原來,那看似遙遠的法律,真的會像山一樣壓下來,把人碾得粉身碎骨!
游街結(jié)束,公安帶著張家寶母子駛向未知的勞改場。
牛哥則被押往刑場,一聲沉悶的槍響過后,他罪惡的生命被徹底終結(jié)。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回二道溝,讓那本就沉重的氣氛又添了幾分血腥的肅殺。
打谷場上的人群久久沒有散去。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恐懼、震撼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何隊長站在臺上,看著臺下失魂落魄的社員,嗓子發(fā)干,艱難地開口:“都……都看到了吧?!這就是目無法紀,為非作歹的下場!都給我記住咯!管好自己的嘴!管好自己的手!再敢有耍流氓、造謠生事、破壞團結(jié)的……”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嚴厲:“有一個算一個,等著吃槍子兒!等著蹲大獄!等著掛牌子游街!”
沒有人回應(yīng),但所有人都聽進去了。這一次,何隊長的話,不再僅僅是大隊長的訓斥,而是裹挾著冰冷法律和血淋淋現(xiàn)實的死亡宣告。
接下來的日子里,二道溝大隊的風氣發(fā)生了肉眼可見的劇變。
張家寶家那破敗的院門緊閉,成了村里人避之不及的晦氣之地。
村里的二流子們仿佛一夜之間消失了蹤影,連走路都貼著墻根,眼神躲閃,生怕被人多看兩眼。
王小腳像是換了個人,再也不敢在人前搬弄是非,甚至在別人議論什么時,她會驚恐地擺手:“別說了別說了!小心禍從口出!”
林初夏之前講的那些“普法故事”,從她嘴里說出來,不再是笑話,而是帶著敬畏的“真經(jīng)”。
林初夏本人,則成了二道溝大隊一個特殊的存在。
歪嘴嬸心有余悸地拍著胸口:“小林知青,你上次講的那個……那個二流子調(diào)戲女知青,最后吃了花生米的故事……是真的啊!跟張家寶那事……簡直一模一樣!”
“可不是嘛!”另一個嬸子接口,聲音壓得低低的,“還有那個二流子老娘造謠被勞改的……我的老天爺,張王氏那掛牌子的樣兒……我晚上睡覺都做噩夢!”
林初夏手里搓著草繩,臉上沒什么特別的表情,只是淡淡地說:“嬸子們,法律就是法律。它寫在紙上,不是擺設(shè)。做了錯事,觸犯了法律,自然就要付出代價。以前大家覺得山高皇帝遠,覺得鬧一鬧就過去了,可現(xiàn)在……”
她抬眼看了看夾屁股方向部隊的駐地方向。
“時代不一樣了。遵紀守法,管好自己,才能平平安安過日子。”
她的話很平靜,卻像重錘一樣敲在每個人心上。沒有人再懷疑她講的故事是“編的”,那都是血淋淋的教訓和預言!
王小腳縮在人群后面,連連點頭,小聲嘟囔:“對對對,小林知青說得對!管好嘴,管好嘴……”
林初夏看著她們敬畏的神情,心里明白,張家寶母子的下場和牛哥的槍聲,比她說一千遍一萬遍都管用。
這殘酷的“普法課”,終于讓“法律”這兩個字,以一種無比沉重而真實的方式,深深烙印進了二道溝每一個村民的靈魂深處。
從此以后,林初夏的“普法故事”,在二道溝,擁有了絕對的權(quán)威和令人膽寒的力量。
而二道溝大隊,也在這驚雷般的震懾之后,迎來了一個前所未有的、表面平靜卻人人自危的“法治”時期。
孟曉晴站林初夏旁邊,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痊愈”的臉頰。
她身后站著憨厚的許勇,手里拎著一小籃柴火。
“孟知青,柴火你一會兒帶回去燒炕,別凍到。”許勇低聲說,耳根依舊有些紅。
孟曉晴轉(zhuǎn)頭對他露出一個帶著傷痕卻異常明亮的笑容:“謝謝你,許勇同志。”
陽光照在她臉上,那笑容里,有傷痛后的堅強,有對未來的希冀,也有對身邊這個沉默守護者的感激。
她終于用自己的勇敢,撕破了籠罩的陰霾,也為自己,為二道溝所有被輕視的女性,爭得了一份尊嚴和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