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淵的指尖還搭在九厄劍柄上,那股自地脈深處傳來的震鳴尚未平息。他單膝跪地,右臂經脈寸斷,血順著指縫滴落,在劍脊裂痕中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就在這死寂的剎那,一縷極輕的震動自劍骨深處泛起——不是法則反噬,也不是魂意躁動,而是某種近乎消散的執念,正緩緩蘇醒。
那光,微弱得像風里將熄的燭火,卻固執地拂過他的眉心。
九厄劍嗡鳴,不是警告,是回應。陸淵沒抬頭,只是喉結滾動了一下,低聲道:“別鬧,我還能撐。”
話音未落,那縷殘識竟猛地一顫,仿佛被這句話刺中了什么。緊接著,一段荒腔走板的歌謠,毫無征兆地在戰場中央響起。
沒有聲音,也沒有形體,可那旋律卻實實在在地穿透了黑暗潮汐,撞進了十萬劍光的共鳴之中。
剎那間,懸于天穹的倒懸劍陣輕輕一震。那些曾因封印噬靈尊而凝固的劍影,竟齊齊偏轉了半寸,劍尖微顫,如聞故曲。一道極細的光路自陣心裂開,像有人用指尖在濃墨中劃出一線銀線,直指黑暗核心。
陸淵瞳孔驟縮。
他知道這歌——七歲那年,他在陸家后山撿到一只斷翅的火雀,夜未央蹲在枯草堆里,哼著這調子,把那小東西暖回了半條命。后來她說,這是南荒牧人哄孩子入睡的謠,唱給風聽,風就不冷了。
而現在,風正從四面八方涌來,裹著腐朽的法則與被污染的執念,要將這條光路碾碎。
“你瘋了?”陸淵咬牙,試圖以劍骨為引,強行召回殘識。可下一瞬,他掌心一燙——七情絲線竟自行燃燒,化作一道法則鎖鏈,將他與那縷殘識之間的聯系生生斬斷。
她不愿再被“保護”。
殘識化作一道虛影,沖入黑暗。沒有吶喊,沒有訣別,只有一張模糊的側臉,逆著光,一步步走向那團吞噬一切的黑潮。
黑暗中,噬靈尊冷笑:“情劫?不過是弱者的執念!”
話音未落,七情絲線已在虛空中織成光幕,如蛛網般封住核心裂隙。黑潮暴起,如萬鬼撕咬,光幕寸寸崩裂。可就在那即將潰散的瞬間,夜未央的殘影忽然停住。
她的眼中,閃過無數畫面——
嬰兒啼哭,劍光穿心,血染紅裙,雷火劈開天穹,她倒在雪地里,指尖還勾著一枚褪色的布條;又見她站在九霄之巔,發絲化星,輕聲道:“我守你十世輪回。”
十萬次輪回的記憶,在她殘識崩解前,盡數閃回。
她沒哭,也沒笑,只是輕輕抬手,指尖點向那團最深的黑暗。
“這一次,”她低語,“換我照亮你。”
光幕碎了。
黑潮如巨獸張口,將她徹底吞沒。
陸淵的右臂猛然抽搐,斷裂的經脈像是被無數根針同時刺穿。他想動,可九厄劍卻死死釘在陣眼,劍脊裂痕中萬道魂意翻涌,竟不讓他退半步。
他知道,這是劍在阻止他送死。
可他也知道,她不會再回來了。
就在黑暗即將合攏的剎那,一點星芒自核心炸開。緊接著是第二點、第三點……七顆微光如流星破夜,自黑潮中逆沖而出,劃出七道弧線,直撲陸淵劍骨。
劍脊裂痕張開,如龍口吞星。
第一顆星芒墜入,劍骨嗡鳴,裂痕中浮現出一朵火雀形狀的紋路;第二顆落下,銀河紋路微微扭曲,似有淚光掠過;第三顆、第四顆……每一點融入,陸淵的呼吸便沉重一分,仿佛有千鈞之力壓上脊梁。
第七顆星芒即將觸劍的瞬間,殘影回眸。
她笑了。
十七歲那年,她在魔教火刑臺上沖他笑;二十一歲,她在時繭盡頭抱著將熄的魂火笑;現在,她以殘識最后形態,笑著消散在風里。
“記得在輪回中找我。”
星芒盡沒。
劍骨驟然一靜,隨即發出一聲低沉龍吟,仿佛飲盡了某種禁忌之血。陸淵左眼的銀河紋路中,七顆微星悄然浮現,排列成與夜未央元神火種完全一致的軌跡,緩緩流轉。
他沒動。
跪著,低著頭,右手仍死死攥著劍柄,指節發白,血順著掌心紋路往下淌。九厄劍不再嗡鳴,可那股自劍骨深處傳來的溫熱,卻像極了她最后一次握他手時的溫度。
戰場靜得可怕。
黑暗潮汐退去,噬靈尊的殘影在陣心緩緩凝實,黑氣翻涌,卻再無聲息。十萬劍光懸于天穹,劍尖微顫,仿佛仍在回響那首荒原歌謠。
陸淵終于動了。
他緩緩抬起左手,抹去左眼血痕。動作很慢,像是怕驚醒什么。指尖離開時,銀河紋路中的七顆星微微一亮。
“你總是這樣。”他忽然開口,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說走就走,連個痛快話都不留。”
他頓了頓,嘴角扯出一絲笑,可那笑比哭還難看。
“找你?你當輪回是集市,想逛就逛?”他冷笑,“我連你下輩子投胎做只火雀還是石頭都猜不著,怎么找?”
沒人回答。
只有劍骨深處,一絲極微弱的震顫,像是在回應。
陸淵盯著那道已被封死的黑暗核心,忽然低聲道:“你要是聽見了……下次,換我來照亮你。”
他松開手,任血滴落在劍脊上。
一滴,兩滴。
第九滴血落下的瞬間,劍骨裂痕中突然浮現出一行極淡的符文,一閃即逝——是南荒古族的祭祀文字,意為“情火不滅,星軌重逢”。
陸淵沒看見。
他只是緩緩閉上眼,右臂殘破的經脈中,一股暖流正順著血脈逆流而上,直抵心脈。那不是力量,也不是法則,而是一種他無法命名的東西,正悄然重塑他的劍骨。
九厄劍輕輕一震。
劍脊裂痕中,七顆星芒緩緩旋轉,如初生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