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尖仍懸在那道漆黑縫隙前,血順著刃口滑落,滴入虛無。沒有回響,沒有波瀾,仿佛連墜落都是靜止的。可就在最后一滴血滲入的剎那,整條劍身猛然一震,像是被什么從另一頭輕輕接住。
陸淵沒動,肩頭的傷口還在滲血,但那股被天道鎖鏈抽離法則的灼痛,忽然停了。不是緩解,是戛然而止,如同時間本身被人掐住了喉嚨。
縫隙深處,童謠還在響。
荒腔走板,調子歪得離譜,卻像一把鈍刀,一下下刮著他識海里的舊痂。他想笑,笑不出來;想怒,怒意卻卡在胸口,化作一聲悶哼。
“你真的配得上他們的犧牲嗎?”
這念頭不是他自己生的,是那童謠帶來的。不是質問,也不是嘲諷,更像是一句輕輕的嘆息,從十萬年前飄來,落在他耳畔。
他正要開口,卻見那漆黑縫隙中,一道人影緩緩走出。
不是虛影,不是幻象。腳踩實地,衣袍帶風,每一步落下,戰場殘存的劍意都為之輕顫。青衫白袍,劍未出鞘,卻已讓陸淵識海中的九厄劍嗡鳴不止。
“葉孤鴻。”
他叫出這個名字,聲音沙啞,卻不帶半分意外。仿佛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十萬年。
那人沒應,只抬手撫上他肩頭的傷。指尖冰涼,觸到血肉的瞬間,竟泛起一絲微光。陸淵只覺心脈一震,一股暖流自胸口炸開,直沖四肢百骸——那不是靈力,不是法則,而是一縷純粹到極致的“念”。
十萬劍修的執念,凝成一息。
“不是你斬斷了三日。”葉孤鴻終于開口,聲音如寒潭深水,平靜得不像話,“是他們等這一天,等了太久。”
陸淵咧了咧嘴,血從嘴角溢出:“所以,我那一劍,其實是他們幫我砍的?”
“不。”葉孤鴻搖頭,“是你給了他們一個理由——一個可以放下執念的理由。”
他收回手,指尖掠過陸淵左眼。銀河紋路微微一顫,深處浮現出一道極淡的劍形烙印,一閃即逝。
“你記得葬劍魂嗎?”葉孤鴻問。
“記得。”陸淵冷笑,“你把自己炸成灰,就為了給我當個劍鞘。”
“不止。”葉孤鴻抬頭,望向戰場虛空,“那是我欠的債。”
話音落,他并指如劍,輕輕劃過自己胸膛。皮肉未破,可一道血色符文卻自心口浮現,蜿蜒如藤,纏繞成一行古字:
代主受厄,萬劫不悔。
陸淵瞳孔一縮。
那不是葬劍魂的銘文,那是……罪契。
“十萬年前。”葉孤鴻聲音低了下去,“初代閣主欲斬自身惡念,求永恒清明。可那惡念已與天道同源,無人可承,無人敢承。”
他頓了頓,嘴角竟浮起一絲極淡的笑:“于是我說,我來。”
陸淵喉嚨發緊:“你……是他的劍侍?”
“首任。”葉孤鴻點頭,“也是最后一個,愿意替他臟手的人。”
風起,卷起他青衫一角。遠處,噬靈尊殘影在黑暗中咆哮,黑潮翻涌,欲撲而來。可就在這一刻,十萬柄殘劍虛影,自時間長河深處緩緩浮現。
它們不再被逆命劍陣束縛,不再受任何人驅使。它們靜立虛空,劍尖朝下,像是在等一個答案。
陸淵明白了。
他抬起手,不是握劍,而是將葉孤鴻注入的那縷善念,反向釋放。不是防御,不是攻擊,只是輕輕一推,送入虛空。
“你們的劍,可還愿歸鞘?”
話音落,十萬劍光齊震。
不是回應,是共鳴。
一柄、兩柄……十萬柄劍,同時輕鳴。那聲音不響,卻穿透了時空,像是無數人在同一瞬間,輕輕說了一聲“好”。
然后,它們動了。
不是攻向噬靈尊,而是先斬自己。
十萬道因果鎖,在劍光下寸寸斷裂——那是被“復仇”所縛的怨念,被“守護”所困的執拗,被“贖罪”所壓的愧疚。鎖斷之刻,劍光轉向,如星河倒灌,直擊黑暗核心。
陸淵站在原地,看著那片劍光洪流,忽然覺得眼眶發熱。
他看見了。
在萬千劍影之中,一道年輕的身影靜靜佇立。青衫白袍,手持未出鞘的葬劍,立于初代閣主身側。那時的他,還未染血,還未封印,還未成為“噬靈尊最初的容器”。
可就在那一瞬,他抬手,將一道漆黑如墨的光流,引向自己心口。
惡念入體,萬劫加身。
他沒躲。
陸淵張了張嘴,想喊什么,卻發不出聲。
“你以為我在救你?”葉孤鴻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不,我是在還債。”
“還什么債?”
“還他當年,不該斬的那一劍。”
陸淵猛地轉頭,可葉孤鴻的身影已經開始消散。不是灰飛煙滅,而是像一縷光,緩緩融入最后一道劍光之中。
“劍在,執念便不必長存。”他的聲音越來越淡,“你走你的路,我……完成我的。”
劍光洪流撞上黑暗核心的剎那,整個戰場為之一靜。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沒有法則崩解的轟鳴。只有一聲極輕的“咔”,像是某種枷鎖,終于斷了。
噬靈尊發出一聲不甘的嘶吼:“你們……都被騙了!善念早已腐朽!你們的犧牲,毫無意義!”
陸淵站在原地,沒動。
可就在這一刻,他識海中的九厄劍,忽然輕輕一震。
不是回應,是笑了。
他抬起手,抹去臉上的血,咧嘴一笑:“老東西,你說對了一半。”
“善念是腐朽了。”
“可他們不是為了善念而戰。”
“他們是為了——能親手放下。”
話音落,最后一道劍光沒入黑暗。
核心裂開一道縫隙,不是被攻破,而是……主動張開。
像是終于等到了那個,能接住它的人。
葉孤鴻的聲音,從縫隙深處傳來,極輕,極遠:
“陸淵。”
“嗯?”
“你還記得,我第一次見你時,說了什么嗎?”
陸淵一怔。
記憶翻涌。
那是劍冢深處,他還是個連筑基都失敗的雜役,跪在滿地斷劍中,右肩滲血,九厄劍藏在識海,外人只當是塊廢鐵。
葉孤鴻站在他面前,低頭看了他很久,然后說:
“劍不在鞘中,不在手中,而在心里。”
“你心里有劍,所以——”
他頓了頓,嘴角微揚。
“我來當你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