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懸在虛空,血珠將落未落。
那三字血文“我自道”尚未完全凝實,小世界邊緣已開始龜裂,混沌氣如沸水翻涌。九厄劍貫穿陸淵軀體,劍脊黑線如活物般向上攀爬,眼看就要侵入識海。初代閣主的殘念再度低語,聲音不再蠱惑,而是帶著一絲焦躁:“你寫的不是道,是死路。”
陸淵沒理他。
他盯著識海外那一道細微的裂痕——時繭的縫隙里,有股氣息在窺視。陰戾、暴烈,卻又與他血脈同源,像是從自己骨頭縫里剝出來的另一副皮囊。
“再不來,”他咬牙,喉間腥甜,“我就把這身骨頭,連同這劍,一起炸了。”
話音落,裂痕驟然撕開。
墨九淵踏步而出,折扇輕搖,扇面繪著一道扭曲的劍骨紋,正與陸淵右肩那柄染血布條下的殘劍輪廓重合。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齒:“炸了也好,省得我動手奪。”
陸淵冷笑:“你奪得了?這身骨頭爛了,你也得跟著灰飛煙滅。”
“未必。”墨九淵一步踏前,指尖點向陸淵眉心,“你寫偽道,我成真劫。你死,我活,天經地義。”
話未落,他掌心一翻,竟引動《無相劫經》真意。剎那間,陸淵體內劫力共鳴,九厄劍脊上的黑線竟停滯一瞬,小世界混沌氣也為之一凝。
陸淵瞳孔微縮。
這功法……竟與九厄劍有共鳴?
“驚訝?”墨九淵笑得更瘋,“你以為《無相劫經》是哪來的?你每寫一個悖字,每走一步逆路,我就多活一分!你是我養的,不是我偷的!”
他猛地抬手,按上陸淵天靈蓋。
一股狂暴的記憶洪流轟然沖入識海。
陸淵眼前一黑,再睜眼時,已置身陸家后山。
夜雨如注,少年陸淵跪在泥濘中,雙手死死掐住一名嫡兄脖頸。那人滿臉驚恐,口鼻溢血,卻還在獰笑:“你爹的靈根,是我抽的!你娘的命,是我斷的!你——”
話未說完,頭一歪,氣絕。
少年陸淵渾身發抖,眼中卻無悲無喜,只有一片猩紅的空洞。他低頭看手,指尖滴血,忽然笑了。那笑容,與此刻墨九淵臉上的癲狂,一模一樣。
記憶切換。
噬靈風暴中,陸淵覺醒九厄劍,識海深處裂開一道黑影。那影子蜷縮如胚胎,被他親手封入時繭裂隙——正是墨九淵的雛形。
“看見了嗎?”墨九淵的聲音在識海回蕩,“我是你藏起來的刀,是你不敢認的殺心!你把我丟出去,卻指望我替你活著?”
陸淵咬牙,神識如劍,強行穩住心神。他不信。
若只是惡念,為何《無相劫經》能與九厄劍共鳴?若只是執念,為何初代閣主殘念對他如此忌憚?
他猛然催動道痕觀法,不再追溯自身記憶,而是反向逆溯墨九淵神魂本源。
識海風暴驟停。
在那片混沌最深處,他看到了——
一枚金色光核,被九道黑鎖纏繞,靜靜懸浮于墨九淵魂魄核心。那光溫潤如月,不似天道冷光,倒像是……人心未泯的余燼。
陸淵呼吸一滯。
這光……他認得。
九厄劍中的殘念,是初代閣主的執念與野心;而這光核,卻是那同一人被剝離的人性。
“你不是我的惡念。”他緩緩睜眼,聲音低沉,“你是被我丟掉的‘善’,是初代閣主藏在惡念里的最后一絲清明。”
墨九淵一愣,笑容僵住。
“你說什么?”
“你說你是我的殺心,是我的執念。”陸淵盯著他,一字一句,“可一個純粹的惡念,怎會修《無相劫經》?怎會與九厄劍共鳴?又怎會……在看到夜未央沉睡時,心頭一顫?”
墨九淵臉色驟變,猛地后退一步:“閉嘴!”
“你早被噬靈尊種下魔種,所以你以為自己瘋了,以為自己只是恨。”陸淵抬手,指尖一滴精血浮現,“可那光核還在。它不是魔,是人。是你,也是我——被我當成污穢,卻始終不肯熄滅的那一部分。”
時繭深處,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
“斬了他。”夜未央的殘魂低語,帶著哭腔,“他是污染,是隱患,斬了他,你才能走到底。”
陸淵沒動。
他看著墨九淵,忽然笑了:“我不斬你。”
“你說什么?”
“我說,”陸淵指尖精血一彈,正中墨九淵眉心,“我要你活著。”
血落處,墨九淵身體劇震。那枚金色光核微微一顫,黑鎖竟松動一寸。
“你瘋了?”墨九淵怒吼,“我可是要殺你的!我可是——”
“可你沒殺。”陸淵打斷他,“你來了,因為你也不想死。你恨我,可你也……需要我。”
他抬手,握住貫穿自己丹田的九厄劍劍柄,硬生生將劍拔出半寸。黑血噴涌,他卻笑得更狠:“現在,幫我壓住它。不是為了我,是為了你——為了那縷光,別被徹底吞了。”
墨九淵怔住。
他低頭看眉心那點血痕,又抬頭看陸淵滿身傷痕卻依舊挺直的脊梁,忽然低笑出聲。
“好啊。”他咧嘴,血從嘴角溢出,“既然你不怕死,那我……也不怕瘋。”
他猛然展開雙臂,引動《無相劫經》全篇真意。剎那間,兩人氣息交融,劫力共振,識海風暴如潮退去。九厄劍劇烈震顫,劍脊黑線寸寸斷裂,小世界混沌氣緩緩凝實。
陸淵閉眼,神識沉入小世界核心。
偽道為基,悖言為柱,如今又添一縷“善”之劫力。
三力交匯,竟在混沌中勾勒出一道模糊人影——似他,又非他,肩扛殘劍,背對蒼天。
墨九淵喘著粗氣,看著那道影子,忽然嗤笑:“長得真丑。”
陸淵睜開眼,左眼星河流轉,右眼劫火未熄,嘴角一勾:“你更丑。”
墨九淵翻了個白眼,抬手就要扇他一巴掌。
陸淵抬手擋住,兩人僵持片刻,忽然同時笑出聲。
笑聲未落,小世界核心那道人影忽然轉頭,看向外界。
它沒有五官,卻讓兩人同時心頭一凜。
墨九淵收了笑,低聲道:“它在看我們。”
陸淵盯著那影子,緩緩道:“不,它在等我們。”
他抬手,指尖再次蘸血,準備寫下下一個字。
墨九淵皺眉:“你還來?”
陸淵沒答,只將血點向虛空。
血珠懸停,尚未落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