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縫深處,那點微光輕輕一跳,像呼吸,又像心跳。
陸淵站在虛無邊緣,劍未收,手未松。雙臂的筋脈里有血絲逆流而上,滲入肩胛骨的劍脊,發出細微的“滋啦”聲,仿佛火舌舔過青銅。他沒動,只是盯著那道被撕開的虛空口子——它不再修復,也不再吞噬,像一張被割破的嘴,終于啞了。
可安靜,才是最吵的。
九厄劍在他掌中猛地一震,不是來自外界,而是從劍骨深處炸開的裂響。劍身竟自行分岔,一分為二,左劍纏紅絲,右劍刻碑文,兩股氣息如陰陽相斥,將他的雙臂往兩邊撕扯。
他低頭看劍。
左邊那柄,劍面浮著一抹笑,是夜未央在彼岸花海里回頭的模樣;右邊那柄,脊背上全是名字,葉孤鴻的,姬青鸞的,墨九淵的,君臨天的……十萬次輪回里死在他懷里的、死在他劍下的、死在他命里的,全刻在上面。
“原來不是它們走了。”他低笑一聲,“是我把它們都吃進了骨頭里。”
話音剛落,虛無裂縫中浮出兩道影。
一個赤紗未燃,眉心一點朱砂,靜靜望著他;另一個白衣如初雪,指尖懸空,似要撥動什么無聲的琴弦。她們沒有說話,可陸淵識海里的血忽然沸騰了——那是情劫的頻率,是七情絲網的共振,是因果回響的起點。
他右手緊了緊情劫劍,劍鋒微顫,三下輕鳴,與記憶深處某段琴音完全重合。
“你聽到了嗎?”他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穿透虛無,“那年你焚身時,琴音也是這么顫的。”
赤影不動,白影微晃。
“若我斬情,你們就沒了。”夜未央的虛影終于開口,語氣平靜得像在說今日天氣。
“若我留情,輪回不滅。”姬青鸞接道,聲音清冷,“你金丹不聚,道基不穩,終將困在第七世,抱著孩子死在天劫下。”
陸淵沒反駁。他看見了——識海深處,時繭殘絲不受控地閃現:血泊中的嬰兒,焦黑的手指,還有他自己跪在廢墟里,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嗚咽。
那一世,他贏了天道,卻輸了人性。
他抬手,指尖輕輕撫過情劫劍上的紅絲線,觸感溫熱,像還帶著她的體溫。
“我從未想成什么天道。”他說,“我只想活著,帶著你們活著。”
葬劍魂在他右手中嗡鳴,碑文一個個亮起,葉孤鴻的身影在光紋中一閃而過。
“你說劍在人在……”陸淵轉向那柄刻滿名字的劍,聲音低了幾分,“可若劍成了人,人又在哪?”
話音落下,兩劍交疊處,一滴血緩緩滲出,懸在空中,不落,不散,形如圓盤,邊緣泛著青銅光澤。
他盯著那滴血,忽然笑了。
“你們以為,我這一路,是為了超脫?”
他抬眼,目光穿透兩道虛影,直視那片虛無。
“我是為了——不認命。”
雙劍劇烈震顫,抗拒融合。情劫劍想留,葬劍魂要斬,他的雙臂經脈寸寸崩裂,鮮血順著劍柄流下,在地上積成小小一灘。白發一根根變紅,又一根根轉黑,像是壽命在瘋狂倒流。
遠處,天道殘響低語:“唯有斷情,方可超脫。”
陸淵抬頭,左眼銀河逆流,右眼劫火重燃。
“我命由我——”
他雙臂猛然合攏,將兩劍劍尖對準心口舊傷。
“——不在天,不在情,不在劍!”
劍鋒刺入,血未濺,反被劍身吞噬。剎那間,他以自身為爐,以血為引,強行催動《九厄渡劫經》最終式——“劫zi焚,道自生”。
轟!
識海劇震,兩劍劇烈掙扎,紅絲欲纏他心脈,碑文欲斬他神魂。他咬牙,脊椎中的劍骨共鳴,整具身體化作熔爐,將兩股力量硬生生壓向彼此。
就在此時,鐘聲響起。
不是來自耳邊,而是從他骨頭里震出來的。
葉孤鴻的劍鞘自虛空中浮現,不落,不墜,懸于雙劍之上,輕輕一震。
葬劍鐘鳴,三響。
第一響,紅絲斷裂,化作火雨灑落;第二響,碑文崩解,名字化光;第三響,雙劍劍身同時扭曲,熔成一柄無名之劍。
劍身無紋,卻映出萬千眾生相——有哭的,有笑的,有執劍的,有跪地的,有抱著孩子的,有焚身祭天的。每一面,都是他曾經歷或可能經歷的“陸淵”。
他緩緩拔出劍,心口傷口未合,血順著劍脊流下,在劍身匯聚成一行小字:“守你十世”。
字成剎那,劍身微顫,仿佛回應。
他低頭看著那滴懸浮的血,輕輕一彈。
血珠飛出,撞上渡劫盤。
盤面未碎,卻在飛出剎那,浮現出四個古篆——“九厄歸一”。字跡蒼勁,像是有人在青銅深處刻了十萬年。
他抬頭,望向那片被撕開的虛無。
“你說斷情才能超脫?”他冷笑,將渡劫盤高高拋起,“那我偏要帶著情,把你的道——砸個稀爛!”
盤飛向裂縫深處,光點閃爍,像是回應。
就在此時,劍身忽然一震。
陸淵低頭,發現那行“守你十世”的血字,正在緩緩變化——最后一筆拉長,像要寫下后文。
他還沒來得及看清,劍脊深處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
不是姬青鸞,不是夜未央,也不是葉孤鴻。
那聲音,像是從青銅門后傳來,帶著十萬年的疲憊與釋然。
“還記得為何握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