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柄在掌心微微震顫,仿佛有脈搏在青銅深處跳動。陸淵沒有低頭看它,只是將五指緩緩收攏,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劍骨貫穿脊椎的痛楚尚未散去,每一寸呼吸都像在吞咽刀片,但他知道,這具身體已不再是血肉凡胎——它是十萬次輪回的灰燼堆成的山,是所有失敗與執念熔鑄的刃。
他抬手,劍尖斜指前方虛空。
那里沒有門,沒有路,只有一片凝固的虛無。可他知道,那是閉環的墻。十萬次輪回織成的繭,將夜未央、姬青鸞、葉孤鴻的命運死死鎖在重復的終局里。而今,劍已成,骨已立,該輪到他揮劍了。
劍光起時,無聲無息。
一道裂痕自虛空蔓延,如蛛網般炸開。剎那間,無數殘影從裂縫中涌出——跪地哀求的陸淵、仰天狂笑的陸淵、抱著冰棺嘶吼的陸淵……他們手持斷劍,眼神空洞,齊齊撲向持劍的此刻之我。
鎖鏈憑空浮現,纏上劍鋒,又順著劍脊爬向手腕。那是命運的銹鐵,由悔恨與執念淬煉而成,每一道環扣都刻著“你終將重蹈覆轍”。
陸淵冷笑,左手猛然刺入心口舊傷。
血未流,反被劍骨吸走,化作一道猩紅符線,沿脊椎直沖腦門。痛覺炸開的瞬間,他看清了——這些殘影不是外敵,是自己殘留的“可能”。每一個失敗的我,都在試圖拖回這個唯一掙脫的“現在”。
“想拉我回去?”他咬牙,右臂猛然一震,“那就先問過這根骨頭答不答應!”
劍骨共鳴,整條手臂泛起白玉般的光澤。九厄劍驟然暴漲,劍氣橫掃,將撲來的殘影盡數斬滅。可每斬一具,裂縫便愈合一分,閉環在自我修復,仿佛天地本身在拒絕被改寫。
他瞇眼,識海中尚存的一縷時繭之力悄然釋放。三息之間,時空凝滯。
就是現在。
他反手將劍刃劃過左臂,血珠飛濺,在空中凝成一線,直落劍脊。血痕未干,劍身已泛起微光——那是夜未央留下的七情劫火紋,正與姬青鸞殘存的因果絲線同時震顫。
“你們若還在,就別裝死。”他低語,“這一劍,我不求勝,只求破。要擋,就拿出點真東西來。”
話音未落,劍柄忽地一燙。
一道紅影自劍紋中浮現,赤紗曳地,眉心朱砂如燃。夜未央站在劍氣之上,輕笑一聲:“你倒是越來越會算計了,連死人都要榨出最后一分力。”
她抬手,指尖拂過劍刃,紅紗寸寸燃盡,化作赤焰劍氣,纏繞劍鋒。
緊接著,一道清冷琴音自虛空中響起。姬青鸞的身影在音波中凝實,白衣如雪,指尖輕撥,無形琴弦震出一道銀絲,纏上劍脊。
“守你十世……”她低聲,指尖在劍脊劃過,留下后半句,“……直至你不再需要守。”
字跡成形剎那,二人身影同時搖曳,似風中殘燭。
陸淵沒回頭,只道:“那就別滅得太快,我還得靠你們撐住這把劍。”
劍勢再起,這一次,雙色劍氣貫穿時空裂隙。彼岸花的脈絡在虛空中浮現,細密如血絲,蔓延至整個閉環邊緣。裂縫擴大,時空開始扭曲,仿佛一張被撕開的畫卷,露出背后混沌的底色。
可就在此時,前方虛空驟然一震。
一面巨鏡浮現,鏡面光滑如水,卻映出萬千景象——全是陸淵揮劍的瞬間,全是失敗的結局。他斬向閉環,鏡中萬個“他”同時揮劍,劍光反沖,直逼神魂。
命運鏡陣,成。
陸淵腳步一頓,劍尖微顫。
他知道這陣的兇險——它不攻肉身,專破“我執”。只要他還執著于“我是陸淵”,就會被萬千失敗的自己撕碎道心。
他緩緩閉眼,再睜開時,左眼銀河逆流,右眼劫火重燃。
“若我非我,誰可破局?”
話音落下,鏡陣竟為之一滯。
下一瞬,兩道黑影自虛空中踏出。
墨九淵咧嘴大笑,肩頭扛著一柄斷刀:“你問誰?當然是我這個比你還瘋的惡念!”君臨天站在他身旁,眼神清明了一瞬,低聲道:“師尊的棋盤,該翻了。”
二人對視一眼,同時化作兩道光軌,轟然嵌入鏡陣裂痕。鏡面崩出蛛網般的裂紋,時空坐標被強行鎖定。
陸淵沒有遲疑,劍尖猛然下壓。
虛空裂開最后一道口子,鏡陣中央,一道劍鞘自天外墜落,精準貫穿陣眼。剎那間,所有殘影靜止,閉環崩解的余波被盡數封入鞘中。
墨九淵的聲音最后響起:“下次見面,我可未必還幫你。”
陸淵站在原地,劍未收,手未松。
劍脊上的字跡完整了,可他知道,那不是終點。
他抬頭,望向那片被撕開的虛無。
裂縫深處,有一點微光閃爍,像極了嬰兒初啼時的第一縷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