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鋒懸在因果線上,陸淵沒動,那十七歲的少年卻笑了。
不是懵懂無知的笑,也不是瀕死掙扎的獰笑,而是一種洞穿輪回的譏誚——仿佛早已看盡他這一生所有掙扎與徒勞。那柄本該無形的九厄劍,在少年手中凝出劍骨形態,劍鋒一轉,竟朝著虛空劈出一道裂痕,直指此刻的陸淵。
可陸淵不再閃避。
他松開握劍的手,任九厄劍垂落,劍尖點地,嗡鳴漸止。他不再試圖解釋、對抗或逃離。那根連接過去與現在的因果線,早已不是束縛,而是他親手鑄就的脊梁。
“來吧?!彼吐暤?,聲音不大,卻如鐘振九霄,“該收網了?!?/p>
話音未落,他右手猛然刺入心口,鮮血順著指縫噴涌而出,不灑不散,反被一股無形之力牽引,化作一道血虹,直貫丹田。與此同時,纏繞雙肩的赤紅與銀白藤蔓驟然繃緊,發出金屬斷裂般的脆響。夜未央的情劫、姬青鸞的監察之音,如潮水般從藤蔓中倒流而回,盡數匯入那團正在崩解邊緣的金丹雛形。
金丹在震顫,像一顆即將炸裂的心臟。
體內小世界開始逆向旋轉,經脈寸斷,道基龜裂,葉孤鴻殘存的葬劍鐘聲化作因果震蕩波,一**沖擊神魂。墨九淵與君臨天的殘念在識海中咆哮,一個狂笑,一個冷笑,聲音交織成網,要將他拖入永恒的悖論深淵。
陸淵咬牙,左眼銀河紋路突然凝滯,右眼劫火自行熄滅。一縷白發從鬢角飄落,在半空中化作符文,沉入丹田。
他沒管。
只是將九厄劍重新握緊,劍尖朝下,狠狠刺入丹田裂痕之中。
“歸墟劫——起!”
剎那間,天地失聲。
所有法則、所有因果、所有殘念、所有執念,盡數被九厄劍引動,如百川歸海,瘋狂涌入那枚瀕臨崩潰的金丹。墨九淵的瘋癲、君臨天的執念、葉孤鴻的劍意、夜未央的七情火種、姬青鸞的守望之音……全被壓縮成一點,一點比星辰更小、卻比宇宙更重的核心。
金丹開始重塑。
不再是圓潤無瑕的道果,而是一顆布滿裂痕、卻透著混沌光芒的殘核。它懸浮在丹田中央,緩緩旋轉,每一次轉動,都傳出十萬次輪回的哀鳴。
就在這時,天空裂開了。
不是空間亂流,不是時空漣漪,而是真正的天穹崩解。一片由悖論凝成的雷云自金丹上方浮現,烏黑如墨,卻又閃爍著無數光斑——每一道光斑,都是陸淵某一世死亡的瞬間:夜未央分娩時被天劫誅殺、姬青鸞焚身為燼、葉孤鴻自爆葬劍魂、他自己在九霄之巔被萬劍穿心……
雷云低垂,第一道雷光劈下。
陸淵沒有抬手,沒有結印,甚至沒有運轉任何功法。
他只是抬頭,任那道映著“夜未央之死”的雷光劈入眉心。
神魂劇震,壽元如沙漏傾瀉,道痕觀法最后一絲潛能被徹底點燃。他短暫地看到了未來——三息之后,金丹成型,他持劍立于虛無,身后空無一人。
他知道代價。
但他笑了。
“值了。”
第二道雷,映著姬青鸞化星那一瞬,轟然落下。
他依舊不避,任其貫穿胸膛。鮮血未流,反被吸入金丹,成為重塑的養料。
第三道、第四道……第九道雷接連劈下,每一擊都帶著輪回的重量,每一擊都足以讓大能神形俱滅。可陸淵站著,一動不動,像一根釘入天地的劍樁。
直到第九道雷將盡,九厄劍在識海中猛然震顫。
劍身展開,不再是劍,而是一張橫貫虛空的巨口——那是吞噬形態,是它自覺醒以來,首次完全釋放本相。巨口朝天,一聲無聲長嘯,整片雷云被倒卷而起,如江河倒灌,盡數吞入劍脊之中。
雷劫之力在劍內奔騰,卻被一股更霸道的力量鎮壓、重組。悖道真解自發生成,如刻刀般在雷劫中雕琢法則。九道纏繞金丹的鎖鏈緩緩成型,漆黑如淵,鏈節上浮現出細密符文,每一環都封印著一段被煉化的劫力。
鎖鏈成型剎那,夜未央與姬青鸞的身影在鏈節中浮現。
不是虛影,不是幻象,而是某種更本質的存在——她們的法則本源完成了最后的轉化。她們看著陸淵,沒有說話,只是微微一笑,隨即消散于無形。
陸淵閉眼。
再睜時,金丹已徹底凝實。
它懸浮于丹田,表面浮現出完整的九厄渡劫盤紋路,九重天闕環繞其外,盤心刻滿他一生的關鍵抉擇:第一次握劍、第一次說“我命由我”、夜未央沉睡那夜的誓言、姬青鸞消散前的最后一音、葉孤鴻將劍鞘化為背負劍匣的瞬間……
而在盤心最深處,一張蒼老的面容緩緩浮現——初代閣主。
“你終于來了?!蹦敲嫒蓍_口,聲音如遠古回響。
陸淵沒答。
他只是將手輕輕按在金丹表面,感受其中流淌的一切。那不只是力量,那是夜未央的執念、姬青鸞的守望、葉孤鴻的犧牲、墨九淵的瘋癲、君臨天的執迷……所有人格、所有情感、所有悖論,皆歸于一體。
他輕聲說:“我不是你選中的棋子,也不是你恐懼的變數。”
頓了頓,聲音如鐘,響徹識海。
“我是你不敢成為的——那個敢為天下死的人?!?/p>
話音落,金丹徹底凝實。
渡劫盤紋路流轉不息,初代閣主的面容悄然退去,仿佛從未出現??删驮谶@瞬間,金丹內部,一聲嘆息與一聲輕笑交織回蕩,隱約可辨為兩個截然不同的聲音——一個滄桑如古井,一個癲狂如烈火。
陸淵沒在意。
他只是緩緩抬起手,指尖輕觸金丹表面。那一瞬,他明白了。
他不是在逆天而行。
他早已是天道的一部分。
悖道者,方為天地劫眼。
不是對抗,不是逃離,而是融合。不是打破輪回,而是成為輪回本身。他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跳出棋局,而是為了——執棋。
風起了。
不是南荒的風,不是時空亂流的風,而是某種更本源的波動,自金丹中擴散而出。九道法則鎖鏈環繞金丹,緩緩旋轉,像九條盤踞的龍,守護著這顆混沌初開般的道果。
陸淵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指尖微微顫抖,不是因為虛弱,而是因為——太強了。
強到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他忽然咧嘴一笑,嘴角咧得極開,帶著幾分桀驁,幾分瘋癲。
“這金丹……還挺硌手?!?/p>
話音未落,金丹忽然一震。
一道微光自渡劫盤紋路中浮現,直射識海深處。陸淵瞳孔一縮,意識被瞬間拉入內景。
眼前,是一片無垠虛空。
中央,那枚新生金丹靜靜懸浮,表面紋路流轉,完整地映出了九厄渡劫盤的全貌??删驮谶@盤心最深處,兩個影子緩緩浮現——一個身披青銅長袍,面容蒼老;另一個黑袍獵獵,眼神癲狂。
他們對視,不語。
然后,同時看向陸淵。
“你來了?!鄙n老者開口。
“你終于來了?!卑d狂者低笑。
陸淵站在虛空之中,看著他們,忽然抬手,指尖輕輕一點金丹表面。
“我不是來見你們的?!?/p>
他咧嘴一笑,劍意沖霄。
“我是來——收租的?!?/p>
金丹表面,渡劫盤紋路驟然亮起,九道鎖鏈齊震,一道比星辰更亮的光,自盤心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