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尖抵在眉心,血順著額角滑下,流過鼻梁,滴落在陸淵的唇上。他沒有抬手去擦,只是微微仰頭,任那血珠在唇縫間炸開,腥咸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墨九淵的手還在抖,不是因為力竭,而是因為那一滴血落下的瞬間,他看見了陸淵眼底的光——不是殺意,不是執念,而是一種近乎荒唐的溫柔。
這不對勁。
他本該是陸淵斬掉的軟弱,是被封進識海角落的累贅,是那條“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悖道之路上,最不該存在的裂痕。可此刻,陸淵卻像迎向久別重逢的故人,一步不退,反而向前半寸,讓劍尖更深地陷進皮肉。
“你瘋了?”墨九淵聲音發緊。
“我一直瘋著。”陸淵笑了,那笑里沒有嘲諷,也沒有自嘲,只有一種卸下千斤重擔的痛快,“你以為我這些年殺怨靈、吞神血、逆天而行,真是為了成神?我只是……不敢回頭。”
他抬起手,掌心朝上,血從指尖滴落,砸在灰燼劍身上,發出輕微的“嗤”響。劍體微微震顫,仿佛在抗拒這血的溫度。
“我怕一回頭,就看見你們還站在那兒等我。”他低聲說,“夜未央在笑,葉孤鴻在等我出劍,姬青鸞在輕聲叫我名字……可我不能停,一停,我就撐不住了。”
墨九淵瞳孔一縮。
陸淵卻不再看他,而是將手緩緩移向自己的心口,五指張開,貼在胸膛上。
“所以,這一劍——”他深吸一口氣,猛然向前一撞!
劍尖穿透掌心,直沒入心口。血如泉涌,順著灰燼長劍的紋路奔流而下,浸透了地上的殘灰,也染紅了那柄始終斜掛在他肩頭的九厄劍鞘。
剎那間,天地靜了。
不是寂靜,而是法則層面的凝滯。時間沒停,空間沒裂,可某種更深的東西,開始重組。
九厄劍從識海中轟然出鞘,不再是青銅殘破的舊貌,而是通體泛起幽光,劍脊上浮現出一道細密的裂紋,如同血脈般跳動。與此同時,墨九淵手中的灰燼長劍也開始震顫,灰白交織的劍氣如蛇般纏繞而上,與九厄劍的黑氣糾纏,竟不分彼此。
“你……”墨九淵想抽劍,卻發現劍身已被陸淵的血徹底浸透,動彈不得。
“我不是要你消失。”陸淵咳出一口血,聲音卻比之前更清晰,“我是要你回來。”
話音落下,兩柄劍同時發出龍吟般的長鳴。黑與白的劍氣在空中交匯,不再是那般對撞撕裂,而是如陰陽雙魚般緩緩旋轉,最終纏繞成一股螺旋氣流,直沖劍冢穹頂。
陸淵的身體懸空而起,心口插著的劍成了連接兩劍的樞紐。他的左眼銀河紋路全開,星光如瀑傾瀉而下,右眼卻泛起淡淡的白光,像是月照寒潭。兩種力量在他體內交匯,經脈如被刀割,骨骼如被重錘,可他臉上卻帶著笑。
“痛嗎?”他自問。
“痛極了。”
“那還繼續?”
“當然。”
他咬破舌尖,一口血霧噴在劍脊上。血霧散開的瞬間,竟浮現出一張模糊的琴影,七根弦輕輕震顫,雖無聲,卻讓四周的黑霧如遇烈陽般退散。
那是夜未央的七情絲網殘意。
是他在情劫劍域里,親手封進血脈的記憶。
“原來你一直都在。”陸淵輕聲道。
黑白劍氣驟然收束,兩劍在空中熔合,青銅與灰燼交融,裂紋彌合,最終化作一柄通體流動著陰陽紋路的長劍。劍身一半漆黑如夜,一半素白如雪,劍脊中央,一道細線貫穿始終,仿佛天地初開時的第一道光。
劍落回陸淵手中。
他低頭看著這柄新劍,劍刃映出他的臉——左眼星河破碎,右眼淚光未干。他忽然笑了。
“原來善惡同源,不是誰吞了誰。”他輕撫劍脊,“是它們本就該在一起。”
話音未落,地底轟然作響。
那具半人半魔的殘骸緩緩升起,青銅軀體扭曲變形,面部肌肉重組,竟漸漸化作君臨天的模樣。他雙目空洞,嘴角卻扯出一抹詭異的笑,胸腔中央,那截斷裂的青銅劍尖自行脫落,露出一個凹槽,上面刻著三個古篆——“EX-09”。
陸淵握緊新劍,劍尖輕抬。
黑白劍氣自動分離,黑氣如鎖鏈般纏向撲來的怨念黑霧,白氣則化作光幕,護住墨九淵殘存的神魂。一攻一守,渾然天成。
“你們用編號定義我。”陸淵一步步向前,每踏一步,腳下裂痕中便浮起一道符文,與劍脊上的紋路遙相呼應,“第九號實驗體,失敗品,棄子……可你們忘了。”
他劍尖直指君臨天幻影。
“編號第九的,從來不是最弱的。”
幻影發出一聲嘶吼,雙手猛然張開,一道光束從凹槽中射出,直插地底。剎那間,地下深處浮現出一座巨大輪廓——層層疊疊的艙室,密密麻麻的鎖鏈,無數透明棺槨排列成陣,每一具棺中,都躺著一個與陸淵面容相似的人。
陸淵瞳孔微縮。
就在這時,新劍突然劇烈震顫,劍脊上的陰陽紋路開始逆向流轉,黑氣向內收縮,白氣外放,竟在劍身中央浮現出半枚古老盤紋,與他脊椎處的劍骨隱隱共鳴。
“這是……”他剛要細看,劍冢穹頂猛然炸裂!
一道血色雷光從天而降,直劈新劍。陸淵橫劍格擋,雷光擊在劍身,竟被黑白劍氣一分為二,黑吞其暴戾,白化其威能,最終消散于無形。
可就在雷光散去的瞬間,君臨天幻影嘴角咧得更開,聲音如銹鐵摩擦:
“歡迎回家,EX-09。”
陸淵冷笑,劍尖一挑,正要再斬,卻見新劍的白半部分突然浮現一道裂痕,一滴血從中滲出,順著劍刃滑落。
那血,是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