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走,但她務必留下!”
“嗯?”
我猛地抬頭,滿腹狐疑地盯著眼前的老者。
不是吧?一把年紀了,還不老實?
這也太不像話了!
竟敢打嫂子的主意,想把她扣在這個地方?
簡直是欺人太甚。
“你……”
一股邪火直沖腦門,我擼起袖子,就想給這老家伙點顏色瞧瞧。
是,我們是有求于他,指望他救二壯。
但說句實在話,我跟二壯那點情分,還不至于讓我拿嫂子去換。
“啪!”
我的拳頭沒能砸在老頭臉上,卻被一只纖細卻有力的手穩穩截住。
“你干嘛?”
紅姐語氣帶著嗔怪,眼神卻銳利。
“紅姐,你沒聽見嗎?他、他竟然想對我嫂子……”
我胸口劇烈起伏,氣得話都說不利索。
“你想哪兒去了!”
紅姐無奈扶額,
“張老的意思,是想收你嫂子為徒,留她在這里學藝。”
“徒……徒弟?”
我愣住了,求證似的看向張老。
張老捋了捋花白胡子,眼中精光閃爍,哂然一笑:
“不錯。老夫觀她天賦異稟,不僅過目不忘識得百草,更難得的是那雙巧手,天生就是懸壺濟世的料!”
那目光,仿佛在欣賞一塊稀世璞玉。
“原來……是這樣?!?/p>
我尷尬地撓了撓頭,臉上有些發燙。
剛才那番齷齪念頭,實在是……
都怪這老頭話說一半,配上他那副高深莫測的表情,能不讓人誤會嗎?
“咳,”
我清了清嗓子,看向嫂子,
“這事兒我做不了主。嫂子要是愿意,自然可以留下。”
我留了個心眼,沒把話說死。
畢竟我們前路兇險,嫂子跟著奔波,我實在放心不下。
若能留在這藥園,由張老庇護教導,倒不失為一個穩妥的選擇。
張老頷首,表示理解。
“張老,您看這尸陰草,分量夠嗎?”
蔡鵬程適時上前,恭敬地打開手中的木盒。
我忍不住側目看了他一眼。
人心都是肉長的。
之前他對紅姐說話是重了些,但在救二壯這事上,他確是傾盡全力,沒有二話。
“足矣?!?/p>
張老掃了一眼盒中墨綠色的草藥,言簡意賅,示意蔡鵬程隨他進屋。
紅姐也識趣地轉身離開。
“那個……掌燈的,好像有事找我?我先過去啦!”
小六沖我擠擠眼,一溜煙跑了。
一時間,只剩下我和嫂子,氣氛莫名有些微妙。
“我們……四處轉轉?”
我試探著問,感覺耳根又開始發燙。
先前只顧著逃命,神經緊繃,倒不覺得什么。
此刻獨處,那份潛藏心底的緊張又悄然浮了上來。
嫂子輕輕點了點頭,安靜地跟在我身后。
藥園不大,卻足夠我們緩緩踱步。
空氣中彌漫著草木的清香,蟲鳴在夜色里低唱。
“嫂……”
我剛開口,一只微涼柔軟的手就輕輕覆上了我的唇。
接著,她拉過我的手,指尖帶著細微的顫抖,在我掌心一筆一劃地寫下三個字:
蘇婉菲。
“你的意思是……讓我這樣叫你?”
我一怔,隨即明白過來。
蘇婉菲用力點頭,桃花眼中帶著一絲期盼。
確實,“嫂子”這個稱呼,在此刻此地,顯得格外生分和沉重。
“婉菲姐,”
我放輕了聲音,指尖無意識地撥弄著身旁一株草藥的葉子,
“你……想回原來的家嗎?”
問出這句話時,心情復雜得如同亂麻。
既希望她安全無虞地離開這漩渦,心底深處卻又彌漫著不舍。
她猛地搖頭,身體不易察覺地瑟縮了一下,然后急切地在我掌心寫下:
“我怕!”
兩個字,像利劍,狠狠扎進我心里。
寫下它們容易,可這背后,她究竟承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
甚至……那根被奪去的舌頭!
怒意在我胸腔里翻騰。
“那就留下?!?/p>
我壓下翻涌的情緒,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疼惜,
“對了,婉菲姐,剛才張老說的收徒……”
蘇婉菲沒等我說完,便再次拉起我的手,指尖帶著一種溫柔的堅定:
“張老人很好。我愿意在這里住一段時日?!?/p>
“一段時日?”
我挑了挑眉,有些不解地看著她。
她抬起頭,那雙仿佛會說話的桃花眼深深凝視著我,停頓片刻,才繼續寫道:
“因為我知道,現在跟著你,只會是你的拖累。”
寫完這句,她頓了頓,眼中忽然綻放出無比明亮的光彩。
嘴角揚起一個明媚到足以傾城傾國的笑容,繼續寫道:
“等你下次回來,我學會醫術,就能幫你了……”
看著掌心那行字,再迎上她那張在月光下粲然生輝的笑靨。
我的心仿佛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劇烈地顫抖起來。
半晌,我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擠出一個輕松的笑容:
“好啊!”
答應得痛快,心中卻早已是另一番決絕的計較:
不會再回來了!
她留在這里,才是最安全的。
那深潭女人的遭遇,時刻提醒著我前路的九死一生。
我怎么忍心……讓她再涉險境?
望著她輕快走向藥廬的背影,我嘴角牽起一抹極淡、卻帶著苦澀的弧度。
生平第一次騙人騙的……竟有些高興。
忙完一切,已然深夜。
服下張老配制的藥,二壯的臉色果然紅潤了不少。
雖然我們幾個人只能擠在一間小屋打地鋪,但緊繃的神經終于得以松弛。
這一覺,竟沉沉地睡到了中午。
翠花早已在廚房里忙碌開來,鍋碗瓢盆碰撞出生活的聲響。
她似乎……已經忘了大壯的事?
可當我們看到她獨自坐在門前石階上,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
目光空洞地望著院門時,誰都明白,那不是忘記,只是用盡力氣在自我欺騙。
那份無聲的等待,比任何哭喊都更揪心。
我們默契地沉默著,誰也不忍去戳破。
這天夜里,蔡鵬程特意去鎮上買了酒菜回來。
奔波勞碌,命懸一線,也該好好吃喝一頓了。
誰知道,這會不會是最后一餐?
“啪啦!”
小六的酒碗摔在地上,碎成幾瓣。
他喝得眼睛通紅,踉蹌著走到蔡鵬程面前,胸口拍得砰砰作響:
“當年……我在街上跟野狗搶餿飯吃,要不是頭兒……我早就被啃得骨頭都不剩了!
我小六這條命,就是頭兒的!給他賣命,我樂意!”
話音未落,人已直挺挺地栽倒在地,鼾聲如雷。
蔡鵬程默默看著醉倒的小六,深邃的眼眸里翻涌著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
“嘔……”
我被小六連灌了好幾碗,酒量本就不好,扶著外面門框吐得天昏地暗。
“砰砰砰……”
一只溫熱的手輕輕拍著我的后背,帶著調侃的聲音響起:
“明明喝不了,還硬撐?這不是自己找罪受嗎?”
話音落下,一塊素凈的手帕遞到了我眼前。
“咳……總不能掃了小六的興?!?/p>
我接過手帕,胡亂擦了擦嘴,感覺胃里還在翻江倒海。
“活該。”
紅姐沒好氣地白了我一眼,作勢要走。
“喂,紅姐!”
或許是酒精壯膽,或許是壓抑太久的好奇心終于憋不住,我脫口而出,
“那天在墓里……你的血……”
問完我就有點后悔,這秘密恐怕碰不得。
沒想到,紅姐的腳步竟真的頓住了。
她慢慢轉過身,月光勾勒出她窈窕卻帶著幾分危險氣息的輪廓。
“你想知道?”
她走回我身邊,隨意找了塊平整的石頭坐下,離我很近,身上淡淡的冷香混著酒氣傳來。
“嗯?!?/p>
我下意識地點點頭,酒意讓腦子有些遲鈍,卻更放大了那份探究欲。
紅姐看著我略顯呆滯的樣子,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她微微傾身靠近,嫵媚的眼睛在夜色中竟泛著幽冷光,聲音壓得又低又緩,
“可是啊……知道我血秘密的人,他們……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