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薇把那支紅筆夾進速寫本里,動作輕得像在藏一枚不想被發現的心事。
她坐在書桌前,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本子封面。
噴泉廣場那天,林崢畫下的兩個模糊人影,還停留在最后一頁,其中一個發間有顆小小的光點。
許薇盯著看了兩秒,忽然笑了,翻開扉頁,用藍墨水寫下。
“下次,畫我笑的樣子。”
窗外風聲漸緊,云層壓得低,雨點已經開始敲打玻璃。
她合上本子,起身從抽屜里取出一疊設計資料。
是林崢前天落在圖書館的草圖原稿。
她熬夜做了修復和標注,紙角還貼了便利貼。
“排水系統建議參考老巷坡度,第三區承重結構可優化。”
“送過去吧。”她對自己說,順手把速寫本塞進帆布包。
披上防水風衣,推門而出。
雨越下越大,傘剛撐開就被風掀得翻了個邊。
許薇縮著脖子快步穿過校園主道。
雨水順著發梢流進衣領,冷得她打了個顫。
設計館在建筑系最北側,偏僻又老舊,平日林崢總喜歡窩在那里改圖。
她心里有點雀躍,想著他看到修復好的資料時,會不會抬眼一笑,光暈邊緣又泛起那種讓她心跳漏半拍的暖金。
轉過長廊拐角,許薇遠遠看見設計館門口站著兩個人。
林崢站在屋檐下,手里撐著一把黑傘。
身旁是個穿淺灰連衣裙的女生,發尾微卷,正低頭整理書包。
雨勢太大,女生的肩頭已經濕了一片。
林崢遲疑了一瞬,把傘往她那邊傾斜,自己半個身子探進雨里。
女生抬頭說了句什么,他搖頭,脫下外套遞過去。
女生笑著接過,披在肩上。
兩人并肩走入雨幕,傘面微微晃動,身影漸遠。
許薇站在原地,風把她的傘吹得打轉,她沒去扶。
頭頂的光暈驟然一沉,像被潑了墨的水彩,暖藍迅速褪成灰黑。
她感覺胸口像被什么壓住,一口氣提不上來。
“不可能......”許薇低聲喃喃。
資料從她手中滑落,掉進水洼,紙頁瞬間吸飽了雨水。
墨跡暈開,像一張哭花了的臉。
她轉身就跑。
雨水打在臉上,分不清是雨是別的什么。
她腦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句話反復回響。
“光不會說謊。”
可為什么,為什么他的光會變成那樣?
噴泉廣場的牽手,速寫本里的十二張畫像,那句“別坐那么遠”,全成了諷刺。
“追光失敗。”
許薇咬著牙,聲音被風雨吞沒:“我追的,根本不是光。”
她跑得太急,腳下一滑,帆布鞋踩進排水溝邊緣的碎石堆,整個人向前撲去。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
一只手猛地拽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撐在她膝后,穩穩托住。
許薇跌進一個帶著雨水濕氣的懷抱,抬頭,竟是林崢。
他單膝跪在積水里,呼吸急促,額發滴著水,眼神卻亮得驚人。
許薇掙扎著想推開,聲音發抖。
“你來干什么?解釋你和那個學妹?不用了,我看得清楚。”
“她是我表妹。”
林崢嗓音低啞:“來還我借她的專業書,外套是怕她感冒。”
“那光......”
“光怎么了?”林崢盯著她:“你總說光,可你有沒有想過,它看到的,是不是你希望看到的?”
許薇一怔。
林崢松開手,卻沒起身。
他從懷里掏出一個塑料袋,里面是那疊濕透的資料,邊緣已經有些發皺。
“你掉的,我追出來時撿的。”
許薇愣住。
“你跑的時候。”林崢聲音低了些:“我的光,炸了。”
她猛地抬頭。
林崢沒再說話,只是把傘塞進她手里,轉身沖進雨里。
背影很快被雨幕吞沒,只剩一句話飄在風里。
“傘歸你,光歸我。”
許薇站在原地,攥著傘柄,指尖發涼。
回到宿舍時,她把資料攤在桌上,紙頁濕漉漉地粘在一起。
張婥遞來吹風機,一邊拍她肩膀一邊嘆氣。
“男人啊,就像Wi-Fi信號,滿格的時候覺得理所當然,一格的時候又懷疑全世界斷網。”
許薇沒笑。
她盯著資料,忽然想起什么,翻出隨身攜帶的日記本。
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林崢每次光暈的變化。
初遇時的冷白,遞巧克力時的暖金,天臺對話時的極光流轉。
她一頁頁翻,指尖停在今晚的空白頁。
可就在剛才,她明明看到林崢的光是灰的。
她閉上眼,回憶林崢單膝跪地時的樣子。
他的光,真的灰了嗎?
好像......不是。
那一刻,林崢的光暈劇烈波動,像是冰層下奔涌的熔巖。
灰中透金,暗里藏藍,像在掙扎,像在燃燒。
她猛地睜眼。
“我的光......從來不會錯,可我是不是太急著下結論了?”
張婥正要接話,門外傳來敲門聲。
快遞員遞來一個牛皮紙包裹,干燥平整,封口嚴實。
“誰寄的?”許薇問。
“匿名。”
她拆開包裹,里面是那疊設計資料。
每一頁都被小心烘干、壓平,邊緣還用膠帶做了加固。
紙頁間夾著一枚糖果,草莓味,糖紙是舊式的蠟紙。
手寫著一行小字:“給淋雨的貓。”
許薇指尖輕輕摩挲糖紙,忽然覺得眼眶發熱。
光暈邊緣悄然泛起一絲暖金,像雨后初晴的云縫里漏下的第一縷光。
張婥湊過來一看,笑出聲:“哎喲,這不是你當年發群聊里那句‘林神請奶茶’的梗嗎?他記得?”
許薇沒答話,只是把糖紙展平,放在臺燈下。
燈光透過蠟紙,字跡微微發亮。
她忽然想起什么,翻出帆布包里的速寫本,一頁頁往后翻。
在噴泉廣場那幅畫的背面,不知何時多了一行極淡的鉛筆字,像是用筆尖輕輕蹭上去的。
“你跑的時候,我光炸了,傘不夠大,但想追。”
許薇指尖一頓。
窗外雨聲漸歇,風停了,云層裂開一道縫。
臺燈的光映在糖紙上,那行字像被重新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