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熄滅的剎那,水底響起了敲擊聲。
那不是回音,而是有節奏的叩擊。
七下,停頓,再七下,像某種倒計時。
我背抵巖壁,匕首橫在胸前,掌心的傷口還在滲血。
血腥味混著銅銹鉆進鼻腔。
剛才水面倒影里的“我”已經消失,水面重歸漆黑。
可我知道它沒走,它只是沉了下去。
我繞開水渠,貼著左側巖壁前行。
火把只剩半截,不敢再點,只能憑記憶摸黑前進。
指尖劃過石面,苔蘚濕滑,忽然觸到一道凹陷。
我停下,用匕首尖探了探,是刻痕。
三道豎線,中間最長,和紙條上的“733”一樣。
暗道深處透來一陣寒風,刺骨凜冽,裹著青苔與朽骨的氣息。
前方輪廓逐漸清晰。
一座石棺靜置在低矮的祭臺之上,四角浮雕螭吻,口銜棺蓋。
尾相勾連,環環相扣,宛如天生一體,將棺槨緊緊錮封。
縫隙間滲出微弱青光,落在地面,如薄霧浮動。
我蹲下,摸了摸祭臺邊緣,石面冰冷,卻傳來一絲震感。
極輕微的響動,似有若無,如同棺材里藏著一縷游移的呼吸。
玉牌在內袋毫無動靜,不像被牽引,反倒像被壓制。
我咬緊牙關,右耳突然涌出溫熱液體,順著頸側滑落。
金手指又要發作。
我撕下一塊衣角,裹住右手,緩緩靠近石棺。
螭吻的嘴閉得極緊,我用匕首尖撬開其中一只的口部。
舌底刻著兩行小字:“目見非實,觸者得真。”
不是謎題,而是警告。
我收起匕首,從夾克內袋取出最后一枚袁大頭。
銅錢貼在螭吻雙眼上,毫無反應。
我又試了三回,依次按上額頭鼻尖與唇縫。
青光始終未變,機關毫無動靜。
“觸者得真。”我低聲重復。
我解開布條,直接用手去推棺蓋。
指尖剛觸到青銅螭吻,寒意刺骨,如同冰針扎進骨髓。
我咬住袁大頭,強撐著往前推,棺蓋紋絲不動。
我改用左手,以殘端壓住螭吻尾端,猛然發力。
石棺震了一下,青光驟亮。
螭吻雙目猛然睜開,空洞的眼窩里浮起兩團幽火。
我猛地后撤,匕首橫擋,幽火一閃即滅。
再次上前,我雙手按住棺蓋邊緣,用力上抬。
咔的一聲,封口松動。
我屏住呼吸,一寸寸推開。
青光暴漲,巖壁泛起綠光,棺內緩緩顯出一本黑書。
書身漆黑,似浸過油的墨玉,表面覆著一層半透明膜。
微微起伏,宛如活物呼吸。
封皮無字,但當我靠近,那膜竟緩緩收縮,顯出三個凹陷的痕跡,是手指按過的印子。
我盯著那三個指印,心跳驟停,竟是我的手印。
我后退半步,匕首尖抵住書脊,想將它挑出。
刀尖剛碰膜面,那層物質忽然蠕動,像被驚醒的皮膚。
我迅速收手,膜面恢復平靜。
不能再等,我撕下內襯紅布,裹住手掌,伸手入棺,抓住書脊。
那一瞬間,金手指轟然炸開,畫面閃現。
血霧彌漫,青銅鼎沸騰,鼎下燃著幽藍火焰。
鼎口探出一只稚嫩的小手,嬰兒的哭聲剛起,就被鐵鉗猛然鉗住手腕,生生拖回鼎內。
畫面晃動,仿佛鏡頭自高處向下俯拍。
鼎身刻著九宮圖,中央凹槽插著一枚玉牌,正劇烈震顫。
下一幕,撫仙湖底,水下石陣成環。
九具石棺圍成一圈,中央立碑,刻著“九鼎歸墟”。
一只戴著手套的手掀開其中一具棺蓋,取出一本黑書。
那人轉身,面孔模糊,但身形輪廓——是我。
再一閃,石棺應聲而開,我立于棺前,伸手緩緩取書。
可當我抬頭,臉上沒有疤,右手五指完整。
他看著我,嘴角微揚,像是在笑。
信息流如刀割腦,我跪倒在地,喉頭一甜,嘔出一口血。
書從手中滑落,砸在祭臺上,青光驟滅。
我撐地喘息,右眼視野全黑,左眼殘影交錯,仿佛無數碎片在眼前飛旋。
我咬破舌尖,劇痛讓我清醒一瞬。
趁這間隙,我抓起書,翻開封皮。
那層膜正在干裂,如枯皮剝落,露出底下三個古篆。
“觀者非我”。
我凝視著那三個字,鼻血悄然淌下。
一滴墜在書頁上,轉瞬滲入紙面,仿佛被無形的渴意吞噬。
漆黑的封皮裸露出來,外層的膜盡數崩解,無聲剝落,依舊不見一字痕跡。
我把書塞進內袋,用紅繩纏緊。
繩結打到第三圈時,指尖觸到書脊一道刻痕。
我停下,借殘光細看,是數字733,和倒影里石碑的影子一樣。
我倚著墻,慢慢滑坐在地,胸口起伏不定。
右耳血流不止,滴在肩頭,浸透衣料。
金手指的震蕩仍在顱內翻攪,像有東西在啃食神經。
我閉眼,用匕首尖抵住大腿,疼痛讓我保持清醒。
這時,暗道深處傳來滴水聲。
不是水聲,是金屬與石頭摩擦的聲響。
緩慢而規律,每七秒一次,恰好與我的心跳重合。
我屏住呼吸,貼墻蹲下,匕首橫握,刀刃朝外。
火把只剩灰燼,四周漆黑,唯有石棺殘留的青光在地面投下一圈微弱輪廓。
聲音越來越近,不是腳步,是拖行。
某種金屬物被緩慢拖拽,在斜道上留下細長劃痕。
速度極慢,像是試探,又像是等待。
我摸了摸內袋,書還在,紅繩系得緊,能感覺到它在微微震動,如同脈搏。
滴。
七秒。
滴。
七秒。
劃痕聲戛然而止。
我仰起頭,目光緊緊鎖住暗道入口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
沒有影子,沒有輪廓,什么都沒有。
可我知道,它到了,它停在斜道中途,不動了。
我攥緊匕首,拇指卡在刀柄凹槽處,死死咬住袁大頭。
牙關緊繃,血從牙齦滲出,口腔里滿是鐵銹般的腥氣。
突然,那聲音發生了變化,由原先的刮擦轉為清晰的敲擊。
三下短,兩下長,一下停頓,再三下短。
和我在古廟深坑外,用匕首敲擊巖壁的暗號一模一樣。
我渾身繃緊,那是我獨有的聯絡方式,從不示人。
敲擊聲停了,黑暗中,傳來一聲極輕的呼吸。
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