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那聲呼吸散去后,空氣凝得像凍住的血。
我沒動,匕首橫在身前,牙齦咬著袁大頭,銅銹的腥味在嘴里漫開。
那不是幻覺,有人知道我的暗號,還能復刻節奏。
我緩緩松開牙,讓銅錢滑進掌心。
指腹沿著邊緣輕輕推過,三枚袁大頭都系在紅繩上,原封未動。
右耳的血已凝在頸側,黏膩發涼。
左眼還能視物,右眼依舊黑著,視野邊緣有細碎光斑游走,像燒壞的燈絲在跳。
金手指的余震仍在顱內翻涌,可時間已不容再拖。
我用匕首尖在巖壁劃下三道痕——733。
指節用力,石屑崩飛,痛感從指尖傳來,確認我還清醒。
從內袋取出那本黑書,它還在微微震,像有心跳。
青光已滅,我靠記憶摸到書脊刻痕,指尖順著“733”滑動。
突然,書頁自己翻了一下,發出極輕的“沙”聲,像干皮剝落。
我屏住呼吸,把書擱在祭臺邊沿,用紅布纏緊手掌。
指尖觸到封面時微微一頓,隨即掀開。
那層膜狀物已碎,露出漆黑封皮。
“觀者非我”四字浮現,血從鼻腔滴落,砸在書頁上,轉瞬被吞噬殆盡。
書頁邊緣開始泛黃,像碳化,速度不快,但確實在消失。
我扯下夾克內襯另一塊紅布,壓住關鍵頁角,再用一枚袁大頭鎮住。
書頁穩了些,翻至內頁,青光雖已消散。
瞳孔已適應黑暗,勉強能辨字跡。
紙上畫著一幅圖,標題是“九宮鎖廟圖”。
七座廟宇以星點標注,其中一點與撫仙湖洞穴方位完全重合。
我凝視著那個點,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
圖旁有注:“廟為殼,坑為眼,棺藏鑰,圖在回聲處。”
我閉上眼睛,回憶古廟深坑結構。
那天玉牌發燙,引我進村,墜入深坑時,底部傳來雙重回音,聲音撞上某處又折返。
當時以為是巖層空腔,現在明白,那是人為設計。
守隱人用聲學設局,回聲處才是真正的藏物點。
我睜開眼,用匕首尖在巖壁畫出古廟剖面。
正殿、后墻、山體夾層。
若聲波從深坑底部發出,經正殿石柱反射,焦點應在后墻與山體間的夾層。
那里沒人去過,連守隱人巡邏隊都繞著走。
“回聲處”不是比喻,是物理位置。
正推演時,金手指突然抽搐,畫面閃現。
血霧中,嬰兒在鼎里哭,鐵鉗夾著手腕,按回沸騰的青銅液。
那畫面與“回聲處”三字重疊,像有人把記憶剪碎塞進線索。
我咬住舌尖,疼痛讓我瞬間清醒。
書頁又碳化了一小片,字跡模糊。
不能再拖,我合上書,塞回內袋,紅繩纏緊。
剛收好,指尖觸到書脊另一道刻痕,不是733,是一串符號,像是倒寫的彝文。
我當場愣住,這符號在紙條上出現過,林小滿破譯時,說它代表“退路”。
我盯著那符號,心頭猛地一震。
原來棺藏指的并非那本書,而是這個——通往退路的標記。
我想伸手去摸,暗道猛然震顫。
腳底傳來齒輪轉動的悶響,墻壁縫隙“咔”地裂開。
三道黑線延伸,利刃輪廓在石縫中浮現。
我猛地后撤,匕首橫掃,劃過空氣。
下一瞬,三把青銅刃破墻而出,擦著左臂釘入對面巖壁。
刃身帶著銹紅,像是剛從血里抽出。
機關被觸發了,我喘著氣,迅速掃視四周。
石棺還在原位,青光徹底熄滅。
碰“733”時沒動靜,碰“退路”符號也沒動,唯一變化是,我用袁大頭壓住了書頁。
我低頭看手,紅布沾著血,正是鼻腔滴落的。
書頁遇血碳化,而機關是被血觸發的?
我想起古廟深坑的人面像,黑血從口鼻涌出,工匠嘶喊“以血啟門,以魂鎮鎖”。
那時以為是警示,現在看是規則。
守隱人的機關,認活人的血,不認死物。
我用血壓住書頁,等于向機關宣告:我已破解。
利刃縮回墻內,齒輪聲未停。
頭頂巖層開始錯動,碎石掉落,整段暗道要塌。
我迅速將黑書塞回石棺,讓它留在原位。
若機關認破解者離開為完成條件,留下書或許能騙過系統。
下一剎那,我翻至石棺背后,脊背緊抵冰冷巖壁。
指尖觸到一道縫隙——極窄,被青苔覆蓋。
若不貼墻幾乎察覺不到。
我用匕首挑開苔蘚,露出石縫,僅容一人側身通過。
縫隙內有風,極冷,帶著陳年灰土的氣息。
我翻出書頁上的“九宮鎖廟圖”,借殘光對照。
圖中有一條虛線從石棺后延伸,標注“退靈徑”,專供守密者撤離的秘道,就是這里。
我側身進入,肩骨卡了一下,強行擠過。
通道極窄,巖壁粗糲,刮出刺耳的嘶響。
我倚著墻壁,一手支撐,緩緩向前移動。
五步后空間稍顯寬闊,腳下一沉,觸到向下的臺階。
等我回過頭,入口已被落石封死,最后一絲光消失。
黑暗徹底吞沒。
我摸出火柴盒,抖出一根,劃燃,火光跳動。
通道壁上有刻痕,與“退路”符號一致。
我盯著它,忽然明白,這符號不是警告,是路標。
火光映向前方,臺階盡頭有塊石碑,半埋土中。
我走過去,用匕首清開浮塵。
碑上刻著兩行字:“聲止則圖現,人過不留名。”
我盯著“聲止”二字,忽然明白。
回聲處的機關,必須在絕對安靜時才能開啟。
說話呼吸過重,甚至心跳過快,都會觸發反制。
難怪古廟深坑從無外人得手。
不是沒人找到位置,而是沒人能讓自己徹底安靜。
我熄滅火柴,閉眼,耳鳴嗡嗡作響,心跳撞擊著胸腔。
深吸一口氣,慢慢平復,再平復,直到呼吸輕得如同不存在。
我又劃亮一根火柴,火焰安靜地燃燒,沒有引發任何震蕩。
我繼續下階,十步后,通道分叉,左右兩條,均無標記。
我俯身蹲下,手指輕抵匕首的尖端,緩緩觸向地面。
左側地面有細微震動,像是下方有空腔,右側平穩。
我回想九宮鎖廟圖,退靈徑只有一條主路,分叉處應有符號指引。
我摸向左壁,指腹緩緩移動,約莫三寸距離。
忽然陷入一道細窄的刻槽,那是“733”的刻痕。
我心頭一緊,這數字不止是機關密鑰,還是路徑標記。
守隱人以它為軸心,貫穿整套系統。
我朝左側方向走去,通道漸寬,空氣流通感增強。
七步后前方顯出一道石門,門上無鎖,唯有一處凹陷,形似掌印。
我看著它,手停在半空,終究沒有碰。
這種機關,通常要血或溫度,用匕首尖探入,無反應。
收回手,忽然明白,門要的不是接觸,是“安靜”。
閉上眼睛,再次壓低呼吸,直到全身靜止。
再伸手,掌心貼入凹槽,石門無聲滑開,冷風撲面。
門后是小室,約三步見方。
中央石臺上放著一塊青銅片,巴掌大,表面刻滿細密紋路。
走近細看,那是聲波折返圖,與書中“回聲處”結構一致。
圖中標注一點,正是古廟正殿后墻的夾層所在。
我伸手欲取,指尖距銅片半寸時,金手指驟然啟動。
畫面閃現。
老者跪在石室中,雙手捧著銅片,口中念叨:“聲止則圖現,人過不留名。”
他將銅片放入石臺,轉身走向石門。
門合上,他依舊背對著,沒有轉身。
下一瞬,青銅巨網自石室頂端轟然垂落,將他牢牢困在其中。
網眼滲出黑霧,他掙扎著,呼吸越來越急促,最終無力地倒在地上。
畫面結束。
我踉蹌后退,鼻血涌出,滴在石臺邊緣。
銅片還在,未曾消失。
我用紅布裹手,動作利落地摘下,隨即塞進內袋。
它不是殘圖,但它是開啟“回聲處”的鑰匙。
我轉身欲走,石門卻已關閉。
回頭發現,石臺底部有字:“留名者死?!?/p>
我盯著那三字,抹去鼻血,咬牙。
這不是警告,是規則。
只要記住這間石室的存在,就會被系統判定為“留名”,永遠困在這里。
我必須忘記它,可我不能忘。
銅片上的聲波圖,是唯一能精確定位“回聲處”的依據。
我需要它,但不能記住它。
我撕下紅布一角,將銅片包住,塞進袁大頭紅繩夾層。
布上沒寫字,我沒記,只是藏,或許不記就不算留名。
石門忽然震動,緩緩開啟。
我沖出,沿原路返回,通道依舊黑暗,靠記憶數步。
二十步后,前方出現微光,像是從縫隙透入的天光。
我加快腳步,沖出通道口,撞進一片荒林。
冷風撲面,天已微亮。
我靠在樹干上喘息,摸出銅片,再看一眼聲波圖。
強行將細節壓進腦海深處,不命名,不歸納,只存圖像。
我挺直身子,將銅片重新藏好。
古廟后墻夾層,就是第二塊殘圖的真正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