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凡塵煙火試新妝
C大的寧靜被一個突如其來的電話打破。屏幕上跳躍著“媽”的字樣,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間激起了我早已被驚天秘聞壓到意識底層的、屬于普通人李為民的漣漪。
“為民啊!”母親熟悉的大嗓門透過聽筒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歡快,“我跟你爸到C市火車站啦!給你帶了你最愛吃的臘肉和酸豆角!驚喜吧?”
驚……喜?
我握著手機,如同握著一顆即將引爆的手雷,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唰地一下涼透!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兩個字:完了!
他們怎么會突然來了?!毫無預兆!而我公寓里,現在還供著一位比任何不定時炸彈都恐怖的存在——一位沉睡了三百年的皇貴妃!
“喂?為民?聽見沒?信號不好嗎?”母親還在那頭嚷嚷。
“聽……聽見了……”我聲音干澀發顫,幾乎是本能地看向客廳方向——兆惠正慵懶地倚在窗邊,赤足踩在地板上,望著樓下的車水馬龍,側臉冰冷完美,對這邊的凡塵俗務毫無興趣。
“那個……媽,我……我這邊臨時有點急事,可能……”我試圖掙扎,尋找任何能讓他們暫時別過來的借口。
“什么事能比爹媽重要?”母親立刻不滿地打斷,“我們都到出站口了!趕緊的,打車過來接我們!或者把地址發來,我們自己找過去!你爸扛著那么大一口袋東西,累死了!”
根本不容拒絕。
我眼前一黑,仿佛已經看到我那一輩子老實巴交、最大夢想就是兒子成家抱孫子的父母,推開門,看到這位赤足散發、眼神能凍死人的“女朋友”時,那驚悚的表情和隨之而來的、我絕對無法解釋的災難性后果!
“怎了?”許是我這邊的動靜引起了她的注意,兆惠轉過頭,淡漠地問了一句。
“……我父母,來了。”我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額頭冷汗涔涔。
她聞言,眉頭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似乎覺得這事實在無趣又麻煩,紅唇微啟:“凡人親眷?打發走便是。”
打發走?說得輕巧!那是我爹媽!
就在我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幾乎要原地爆炸時,一個更加瘋狂、荒誕到極點的念頭,如同絕境中滋生的毒草,猛地竄了出來——或許……或許可以……將錯就錯?
這個想法讓我自己都打了個寒顫。但眼下,似乎沒有更好的辦法了。至少,先穩住二老,避免 immediate 的驚嚇和盤問。至于后續……走一步看一步吧,總比現在立刻世界末日強!
我深吸一口氣,用盡生平最大的演技,對著電話那頭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正常甚至帶上一絲“驚喜”:“啊?真的來了?太好了!媽你們就在出站口等著,別亂跑,我馬上過來接你們!對了……那個……我女朋友……正好也在家。”最后幾個字,我說得心虛無比,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臟擂鼓的聲音。
“女朋友?!”母親的聲音瞬間拔高了八度,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狂喜,“你小子!終于開竅了?!什么時候的事?怎么不早說!哎呀太好了!好好好!我們等著!絕對不亂跑!你快來!”
掛掉電話,我雙腿發軟,幾乎要癱倒在地。
“女朋友?”兆惠重復著這個詞,眼神里帶著一絲玩味和居高臨下的審視,仿佛在聽一個極其拙劣的笑話,“朕?”
“權……權宜之計!求娘娘……不,求您……暫且……委屈一下……”我語無倫次,幾乎要給她跪下,“我父母只是普通人,他們受不了驚嚇……就一會兒,應付過去就好……”
她看著我狼狽不堪、冷汗直流的模樣,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近乎殘忍的弧度,既沒同意,也沒反對,只是重新將目光投向窗外,仿佛默許了這場荒誕劇的上演。
這比直接的拒絕更讓我恐懼。
我以最快速度沖下樓,打車趕往火車站。一路上,腦子亂成一鍋粥,不斷地祈禱,祈禱那位祖宗千萬別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里,又把我的公寓變成什么案發現場。
幸運的是,當我接到興高采烈的父母,拖著巨大的行李袋回到公寓時,里面一切如常。兆惠依舊站在窗邊,連姿勢都沒怎么變,只是在我們進門時,淡淡地瞥了一眼。
我父母臉上的笑容,在看到她的一瞬間,徹底凝固了。
空氣死寂。
我母親手里拎著的一袋土雞蛋差點掉在地上。我父親張著嘴,老花鏡后的眼睛瞪得溜圓,手里的煙袋鍋子都忘了磕。
我知道沖擊會很大,但沒想到這么大。兆惠的容貌氣質,即便只是安靜地站在那里,也完全超出了我父母所能想象的“兒子的女朋友”的范疇。那根本不是漂亮能形容的,那是一種……不屬于這個塵世的、極具壓迫感的絕美和尊貴,尤其是她眼神里那種天然的、視眾生如螻蟻的漠然,讓我父母本能地感到了拘謹和……畏懼。
“叔……叔叔阿姨好。”我硬著頭皮,用胳膊肘悄悄捅了一下兆惠的后腰,拼命使眼色。
兆惠終于紆尊降貴般,將目光正式落在我父母身上,停頓了兩秒,似乎在評估這兩件“凡物”,然后,極其勉強地、幾乎沒有任何溫度地、用她那天生清泠的嗓音吐出了兩個字:“……好。”
沒有稱呼,沒有寒暄,就像皇帝對覲見的鄉野老農隨口嗯了一聲。
我父母明顯被這“高冷”的態度弄得更加手足無措了。
“啊……好,好……”母親最先反應過來,臉上堆起極其不自然的、小心翼翼的笑容,悄悄掐了我父親一把,“姑……姑娘……長得可真……真俊啊……跟畫里走出來似的……”她詞匯匱乏,只能反復用“俊”來形容。
父親也回過神來,連忙點頭,緊張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是,是……歡迎,歡迎來玩……”
場面尷尬得能摳出三室一廳。
我趕緊打圓場:“爸媽,她……她性格比較內向,怕生,不太愛說話……快進來坐,別站著……”
好不容易把二老安撫著坐下,母親那雙眼睛就跟長在了兆惠身上一樣,上下下地打量,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姑娘啊……”母親忍不住開口,語氣里帶著長輩特有的關切和一絲不認同,“這大冬天的,怎么光著腳啊?多涼啊!容易生病!為民你也真是的,也不知道給買雙拖鞋!”
我冷汗又下來了。
兆惠低頭看了看自己瑩白如玉的雙足,又抬眼看了看我母親,眼神里露出一絲明顯的“凡人的愚蠢擔憂”的不屑,淡淡道:“不冷。”
“那也不行!寒氣從腳起!老了要吃虧的!”母親不由分說,立刻從帶來的巨大行李袋里翻找起來,竟然真給她找出了一雙嶄新的、印著大紅牡丹花的棉拖鞋!顯然是給我準備的。“快!穿上!新的!”
我看著那雙充滿鄉土審美的棉拖鞋,又看看兆惠瞬間變得冰冷的眼神,只覺得眼前一黑。
就在我以為下一秒我母親就會因為“褻瀆鳳體”而被無形之力彈飛時,兆惠卻盯著那雙俗艷的棉拖鞋看了幾秒,又看了看我母親那不容置疑的、真心實意的關切表情(在她看來或許是另一種形式的愚蠢),竟然……沒有發作。
她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屈尊降貴的研究態度,伸出一只腳,試探性地、嫌棄萬分地,塞進了那只牡丹花拖鞋里。
動作僵硬,姿態別扭,但那畫面……詭異中竟然透出一絲難以言喻的……反差萌?
母親見狀,頓時眉開眼笑,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哎!這就對了嘛!多暖和!”
父親也松了口氣,憨厚地笑著點頭。
第一關,貌似……混過去了?
然而,我父母的熱情才剛剛開始。
母親立刻化身廚房霸主,指揮著父親把她帶來的臘肉、臘魚、土雞、各種干貨蔬菜塞滿了我那原本只有泡面的冰箱,然后系上圍裙,開始熱火朝天地準備“給未來兒媳婦接風”的大餐。
油煙升起,鍋鏟碰撞,久違的、屬于家的喧囂和煙火氣充滿了這間冰冷的公寓。
兆惠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弄得蹙緊了眉,顯然極度不適應這種嘈雜和油膩。她坐在客廳,像個誤入菜市場的女王,周身的氣壓越來越低。
我提心吊膽地陪在一旁,生怕她一個不耐,把我家廚房給拆了。
直到母親端著一盤晶瑩剔透、香氣撲鼻的紅燒肉出來,熱情地招呼:“姑娘,快,嘗嘗阿姨的手藝!為民小時候最愛吃了!”
兆惠的目光落在那盤油光锃亮、色澤誘人的肉上,鼻翼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她對食物的挑剔我是見識過的,飛機餐都入不了眼。
但或許是被那從未聞過的、極具侵略性的家常香氣勾動了一絲好奇,她竟然拿起我遞過去的筷子(猶豫了一下,似乎嫌棄材質),極其優雅地(與紅燒肉的風格格格不入)夾起一小塊,送入唇中。
咀嚼。
停頓。
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然后,我看到她那雙萬年寒冰般的眸子里,極其罕見地、飛快地閃過了一絲……滿足?雖然稍縱即逝,她又恢復了淡漠,但……她竟然又伸筷子夾了第二塊!
母親笑得合不攏嘴:“好吃吧?好吃就多吃點!以后常來,阿姨給你做!”
父親也樂呵呵地給我使眼色,意思像是“小子有眼光,這姑娘雖然冷了點,但好養活”。
我:“……” 心情復雜到無以復加。
飯后,母親的熱情徹底被點燃,審視的目光再次落到兆惠身上,這次帶上了新的議題。
“姑娘,你這身衣服……”母親拉著兆惠的衣袖(兆惠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忍住了沒甩開),眉頭緊鎖,“料子是不錯,就是這顏色……太素了!小姑娘家家的,得穿點鮮亮的!還有這頭發,這么漂亮的臉蛋,怎么也不打理打理?走!阿姨帶你逛街去!給你買幾身新衣服,再買點化妝品!”
我差點一口水噴出來!帶我祖宗去逛街買衣服化妝?!這比下地宮還嚇人!
我拼命想阻止:“媽!不用了!她……她不喜歡人多……”
“有什么不喜歡的!女孩子哪有不喜歡買新衣服的!”母親根本不理我,不由分說,拉著(幾乎是架著)眼神已經冷得快結冰的兆惠就往外走,“老蘇!拿錢!”
于是,我人生中最魔幻、最煎熬的一個下午拉開了序幕。
商業中心里,兆惠的出現,無疑投下了一顆重磅炸彈。她赤足(堅持不穿任何鞋,包括那雙牡丹拖鞋)、長發披散、容顏絕世、氣質冷冽,與周圍喧囂時尚的環境形成了核爆級別的反差,引得百分之兩百的回頭率,甚至有人偷偷拍照。
母親卻渾然不覺,或者說毫不在意,興致勃勃地拖著她穿梭于各種女裝店、化妝品柜臺。
“這件!這件大紅的多喜慶!試試!” “這個裙子,蕾絲的,好看!” “這口紅顏色正!顯氣色!”
兆惠就像個沒有靈魂的衣架子,被母親和各種熱情的店員擺弄著,試穿著一件件在她看來恐怕粗鄙不堪的現代服飾。她的臉色越來越冷,眼神里的殺氣幾乎要凝成實質,好幾次我都感覺周圍的溫度驟降,燈光開始閃爍……
但每次,就在我以為要大開殺戒時,她看著母親那純粹的熱情和期待的眼神,以及周圍那些普通女孩看到漂亮衣服時發出的真心贊嘆,那凝聚的殺氣又會莫名地消散一些,變成一種極其復雜的、混合了極度不耐、屈辱、和一絲……極其微弱的、對陌生體驗的茫然。
最終,在母親半強迫半哄勸下,她勉強接受了幾條顏色稍顯低調(在她看來可能依舊艷俗)的連衣裙、幾件材質柔軟的針織衫、甚至還有……一套內衣。過程之驚險,不亞于拆彈。
然后是化妝品柜臺。
母親和專柜小姐熱情地給她試用各種粉底、眼影、腮紅、口紅。兆惠全程閉著眼,眉頭緊鎖,如同正在忍受酷刑,任由那些刷子、海綿在臉上涂抹。她對那些化學品的味道明顯排斥。
但當化完一個完整的、符合現代審美(在母親看來)的妝容,她被拉到鏡子前時……
鏡子里的她,依舊美得驚心動魄。蒼白的膚色被粉底柔和,顯得有了些“人氣”;眼線和睫毛膏讓那雙鳳眸更加深邃凌厲;口紅點綴了缺乏血色的唇瓣,增添了幾分秾麗。
但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眼神陌生而……迷惑。仿佛不認識那個被凡塵色彩覆蓋了的、模糊了原本冰冷輪廓的自己。
“怎么樣?好看吧?”母親得意洋洋。
兆惠沉默地看著,許久,才極輕地、幾乎聽不見地吐出兩個字:“……怪異。”
然而,她并沒有立刻擦掉。
回到家,母親又興致勃勃地要教她做飯。廚房里,看著兆惠拿著菜刀那如同持著玉笏般高貴又別扭的姿態,對著油鍋如臨大敵的表情,以及差點把糖當鹽放的“壯舉”……我父親在一旁樂得直捂肚子,我則嚇得魂飛魄散,全程高度戒備,隨時準備撲救。
夜幕降臨,精疲力盡的父母終于心滿意足地去休息了(打地鋪,堅決把臥室讓給了“小兩口”)。
公寓里終于安靜下來。
我和她站在客廳,相顧無言。
她臉上還帶著那個“怪異”的妝容,身上穿著母親強行買下的、印著小碎花的睡裙(里面恐怕空空如也),赤足站在地板上。一天的折騰讓她看起來有些疲憊,眼神卻更加深邃難測。
她忽然抬手,用手指抹了一下唇上的口紅,看著指尖那抹鮮紅,眼神復雜。
“凡人的煙火……”她輕聲自語,語氣里聽不出是鄙夷,還是別的什么,“……倒也……喧囂。”
她抬眼看向我,目光銳利如常,仿佛一天的鬧劇從未發生。
“明日,朕的講座,不得有誤。”
說完,她轉身走進臥室,關上了門。
我癱坐在沙發上,看著滿地狼藉的購物袋,聞著空氣中殘留的飯菜香和化妝品味道,恍如隔世。
這一天,驚險、荒誕、疲憊,卻又……奇異地將那個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恐怖存在,拉近了一絲絲。讓我看到,在那層堅不可摧的冰殼之下,或許也存在著一絲對陌生溫暖的、極其微弱的不知所措。
但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假象。講座、尋寶、地宮、詛咒……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
而我的心,在極致的恐懼和這荒誕的溫馨交織中,沉淪得愈發無可救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