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在陳默現身的那一刻,仿佛凝固成了實質。
昏暗的汽修廠里,一邊是手持消防斧、將女兒護在身后,如同瀕臨絕境的孤狼般的中年男人;另一邊是赤手空拳、神情平靜,卻散發著強大壓迫感的年輕闖入者。
這是一場典型的廢土對峙,下一秒的血肉橫飛,似乎才是它應有的結局。
男人的眼神死死地釘在陳默身上,握著斧柄的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他叫衛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機械工程師,末日將他變成了一個為了女兒可以拼上一切的戰士。他能從陳默身上嗅到一種危險的氣息,那不是虛張聲勢的兇狠,而是一種經歷過生死、真正掌握著力量的沉穩。
這種人,比他之前遇到的任何拾荒者都可怕。
“你想要什么?”衛戰的聲音沙啞低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他試圖保持鎮定,但微微顫抖的聲線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緊張。
陳默沒有立刻回答。
他那高達9.5的精神力,讓他擁有了超越常人的洞察力。他能清晰地看到衛戰額角的冷汗,能捕捉到他每一次吞咽口水的細微動作,甚至能從他緊繃的背部肌肉,判斷出他此刻正處于一個極度戒備、隨時可能發動攻擊的狀態。
但他同樣看到了衛戰護著女兒時,那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屬于父親的溫柔與決絕。
墻上那張稚嫩的涂鴉,再次浮現在陳默的腦海中。
殺戮,是最簡單直接的解決方式。以他現在的實力,解決掉這個看起來已經消耗過度的男人和他的小女兒,可能只需要十秒鐘。然后,這里所有的一切——發電機、柴油、工具——都將歸他所有。
這個念頭在陳默的腦中一閃而過,冰冷而誘人,完美契合廢土的生存法則。
但,他最終壓下了這個念頭。
不完全是出于憐憫,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基于絕對理性的考量。
首先,這對父女能在這片區域活下來,本身就說明他們具備相當的生存智慧和能力。這個男人,看起來精通機械,這在廢土是一種極為寶貴的技能。他的價值,或許比一臺冰冷的發電機更高。
其次,陳默對這片工業區一無所知。他進來時感受到的那種“過于安靜”的詭異氛圍,始終讓他心存警惕。這對父女,是這片區域的“土著”,他們知道這里的秘密。他們的情報,是無價的。
最后,也是最關鍵的一點。陳默意識到,隨著自己力量的增長,他需要的不再僅僅是物資的堆砌。他需要建立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基地”,一個能夠穩定發展的勢力雛形。而一個勢力,是不能只有他一個光桿司令的。他需要人手,需要不同領域的專業人才。
眼前的這個男人,或許就是他遇到的第一個潛在的“招募對象”。
當然,前提是對方識時務,且具備相應的價值。
想通了這一切,陳默那銳利的眼神柔和了些許,但語氣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
“我沒有惡意。”他再次重復了一遍,然后緩緩開口,“我需要那臺發電機,和倉庫里的柴油。作為交換,我可以提供你們更需要的東西。”
“我們更需要的東西?”衛戰冷笑一聲,“年輕人,口氣不小。在這世道,還有什么比能源更重要?”
“有。”陳默的回答簡單而有力,“食物,干凈的食物。還有……安全。”
說著,他做出了一個讓衛戰完全意想不到的動作。
在對方高度警惕的注視下,陳默緩緩地從背包里,取出了一個用油紙包著的東西。他當著衛戰的面,慢慢打開油紙。
一股濃郁的、混合著焦香和淀粉甜香的氣味,瞬間在滿是機油味的空氣中彌漫開來。
那是一個烤得外皮金黃焦脆、內里散發著騰騰熱氣的……土豆。
對于末日前的普通人來說,這只是最廉價的果腹之物。但在此刻,對于已經很久沒有嘗過正經熟食的衛戰父女而言,這股香氣,簡直就是魔鬼的誘惑。
“咕嚕。”
一聲清晰的、吞咽口水的聲音響起。
不是來自衛戰,而是來自他身后那個探出半個小腦袋的小女孩,囡囡。
小女孩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盯著陳幕手中的烤土豆,那是一種最純粹的、源于生理本能的渴望。她的嘴巴微微張著,口水已經不受控制地從嘴角流了下來。
這一聲“咕嚕”,像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了衛戰的心上,將他故作堅強的外殼砸出了一道裂縫。
他可以忍受饑餓,可以忍受危險,但他無法忍受自己的女兒在他面前忍受饑餓。
衛戰的眼神劇烈地波動起來,握著消防斧的手,也不自覺地松了半分。
陳默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心中了然。他知道,自己賭對了。
他沒有急于逼迫,只是將那個烤土豆放在了旁邊一個還算干凈的工具臺上,然后后退了兩步,再次表明自己的姿態。
“一個烤土豆,換你五分鐘的時間。”陳默的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談一筆生意,“你告訴我這片區域的情況,我讓你的女兒先填飽肚子。這筆交易,你很劃算。”
衛戰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
理智告訴他,不能相信任何人,尤其是這種來歷不明、實力深不可測的強者。對方的一個土豆,可能就是引誘他放下武器的毒藥。
但看著女兒那幾乎要放出綠光的眼神,聽著她肚子里傳來的、微弱的“咕咕”聲,他心中的防線正在一寸寸地崩塌。
“爸爸……我餓……”囡囡的小手緊緊抓著衛戰的褲腿,用帶著哭腔的、蚊子般的聲音哀求道。
這句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衛戰緊繃的肩膀猛地一垮,他緩緩地、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消防斧。斧頭落在水泥地上,發出“當啷”一聲脆響,在這寂靜的空間里顯得格外刺耳。
那聲音,像是他驕傲與警惕的哀鳴。
“好……我跟你說。”他頹然地說道,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
陳默點了點頭,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但心里卻松了口氣。第一步,成功了。他用最小的代價,換來了一個溝通的可能。
衛戰沒有立刻去拿那個土豆,而是示意陳默可以開始提問了。這是一種最后的倔強。
“這片工業區,為什么這么安靜?”陳默開門見山,問出了自己最大的疑惑,“按理說,這里的物資應該會吸引很多幸存者。”
提到這個,衛戰的臉上瞬間浮現出一絲恐懼和憎惡,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汽修廠的大門,壓低了聲音。
“因為這里有‘禿鷲’。”
“禿鷲?”陳默眉頭一挑。
“是一伙人渣,大概有十幾個,全是亡命徒。”衛戰咬牙切齒地說道,“他們半個月前血洗了這里,搶走了大部分能用的東西,殺光了所有反抗的人。我們……我們是因為躲在預先挖好的地窖里,才僥幸逃過一劫。”
衛戰的眼中閃過一絲后怕:“他們就像禿鷲一樣,盤旋在這片廢墟上,每隔幾天就會回來巡視一圈,搜刮任何他們上次遺漏的、或者新出現的有價值的東西。所以,這里根本不會有新的幸存者敢來,我們也不敢輕易出去。”
陳默心中一凜。原來如此。
不是沒有幸存者,而是已經被一伙更強大的勢力給“清場”了。這片工業區,已經成了那伙“禿鷲”的私人牧場。
“他們有多少人?武器裝備怎么樣?”陳默繼續追問。
“大概十五六個人,為首的叫‘疤臉’,臉上有一道從額頭到下巴的刀疤,心狠手辣。”衛戰回憶道,“他們有槍,不止一把!我親眼看到他們用自動步槍掃射!其他的,也都有砍刀、鋼管之類的武器。他們還有兩輛改裝過的越野車,行動力很強。”
十幾個人,擁有自動武器。
這個信息讓陳默的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
以他現在的實力,對付三五個像胡哥那樣的普通幸存者,不在話下。但面對一個十幾人的、擁有自動火力的武裝團體,正面硬碰硬,無異于找死。
他那把土制手槍,在這種規模的沖突中,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看來,事情比他想象的要復雜得多。
“所以,你們守著這臺發電機和柴油,是想……”
“我們想修好廠里那輛最結實的皮卡,然后加滿油,趁著‘禿鷲’巡邏的間隙,逃離這里。”衛杜的眼中重新燃起一絲希望的光,“只要能離開這座城市,去鄉下,總會有活路的。”
陳默瞬間明白了他們的計劃。這是一個很務實的計劃,但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
且不說他們能不能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修好車,就算修好了,想要發動車輛逃離,那巨大的引擎聲也足以將幾公里內的“禿鷲”全部吸引過來。
“現在,你可以把那個土豆給我女兒了嗎?”衛戰看著陳默,沉聲問道。他已經回答了問題,現在是索取報酬的時候。
陳默點了點頭,做了一個“請自便”的手勢。
衛戰這才快步走過去,拿起那個還溫熱的烤土豆。他沒有自己吃,而是先小心地掰開,吹了吹熱氣,然后將更柔軟的內芯遞給了早已望眼欲穿的女兒。
“囡囡,吃吧,慢點吃,別噎著。”他的聲音里,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溫柔。
小女孩接過土豆,立刻狼吞虎咽地塞進嘴里,小臉被撐得鼓鼓的,像一只倉鼠。或許是吃得太急,她被噎了一下,小臉漲得通紅。
衛戰連忙拿起自己的水壺,擰開蓋子,小心地喂她喝了幾口水。水壺里的水有些渾濁,帶著一股土腥味,但此刻卻是救命的甘霖。
看著眼前這溫情的一幕,陳默心中那根名為“人性”的弦,再次被觸動了。
他沉默片刻,從背包里又取出了一個水壺,扔了過去。
“這里面的水是干凈的。”
衛戰下意識地接住水壺,入手的分量讓他微微一愣。他擰開蓋子,一股清冽的氣息撲面而來。他湊近聞了聞,沒有任何異味。他小心地抿了一口,那純凈甘甜的口感,讓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已經快一年沒有喝過這樣干凈的水了。
他看向陳默,眼神中第一次出現了震驚和不解。
如果說,能拿出食物,證明這個年輕人實力強大,找到了穩定的物資點。那么,能隨手拿出如此純凈的飲用水,這背后代表的意義就完全不同了。
這幾乎是神跡!
“你……到底是什么人?”衛戰的聲音里,第一次帶上了一絲敬畏。
“一個想好好活下去的幸存者,和你一樣。”陳默淡淡地說道,“只不過,我的運氣比你好一點。”
他沒有解釋末日農場的存在,那是他最大的秘密,永遠不可能告訴任何人。
他看著衛戰,緩緩說出了自己的提議,一個全新的、足以改變他們命運的提議。
“你的計劃行不通。就算修好了車,你們也逃不掉。”陳默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問題所在,“引擎聲會把所有‘禿鷲’都引來,你們會成為活靶子。”
衛戰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他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但這已經是他們唯一的希望了。
“那你說怎么辦?”他有些絕望地反問。
“我們可以合作。”陳默的眼中閃爍著精光,像一個運籌帷幄的棋手,“我需要你的技術和對這里的了解,你需要我的力量和資源。我們可以一起,解決掉‘禿鷲’這個麻煩。”
“解決掉‘禿鷲’?”衛戰像是聽到了天方夜譚,失聲叫道,“你瘋了!他們有十幾個人,有自動步槍!”
“硬碰硬當然是找死。”陳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但獵殺,并不一定需要正面沖突。尤其是當獵物自以為是獵人的時候。”
他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首先,我們需要一個絕對安全的據點。我有一個,但需要加固。你的汽修廠,位置太暴露了。其次,我們需要更多的情報,摸清‘禿鷲’的巡邏規律、人員配置、頭目的習慣。最后,我們要做的,不是決戰,而是暗殺,一個一個地,把他們從這片土地上抹去。”
陳默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充滿了自信和強大的感染力,讓衛戰那顆已經冰冷死寂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
他看著眼前這個年輕得過分的青年,仿佛看到了一個魔鬼,一個正在向他描繪著誘人藍圖的魔鬼。
這個計劃瘋狂、大膽,但又似乎……有那么一絲成功的可能。
就在衛戰內心天人交戰、猶豫不決的時候,異變突生!
“嗚——嗡嗡——”
一陣汽車引擎的轟鳴聲,由遠及近,清晰地從外面傳來。
衛戰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如紙。
“是他們!是‘禿鷲’的巡邏車!”他一把抱起女兒,聲音顫抖地說道,“他們回來了!比平時早了兩天!”
陳默的眼神也瞬間變得銳利起來。他一個箭步沖到墻邊,透過一扇布滿污垢的窗戶縫隙向外望去。
只見遠處街道的盡頭,一輛由皮卡改裝的、車頭裝著猙獰撞角的武裝越野車,正卷起一路煙塵,朝著工業區的方向疾馳而來。車斗里,還站著幾個手持武器、身形彪悍的男人。
麻煩,自己找上門來了。
“快!躲進地窖!”衛戰拉著陳默的胳膊,就要往倉庫里跑。
“來不及了。”陳默冷靜地搖頭,“車速很快,我們現在跑過去,肯定會弄出動靜。他們每次來,都會先來這里檢查嗎?”
“不一定……但這里是整個工業區最顯眼的位置之一,他們很可能會過來看看!”衛戰急得滿頭大汗。
陳默的大腦在飛速運轉。
跑,是下策。躲,也未必安全。
那么,剩下的選擇只有一個了。
“聽著!”陳默一把按住衛戰的肩膀,雙眼直視著他,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命令道,“現在,我們是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想活命,就按我說的做!”
衛戰被陳默眼神中的冷靜和殺氣所震懾,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把你女兒藏進那個隔間,讓她無論聽到什么聲音都不要出來,不要出聲!”
“好!”衛戰立刻抱著囡囡,將她塞進了倉庫里那個用帆布隔出的小空間,并用最嚴厲的語氣叮囑她。
“然后,把你的消防斧給我。你,去把那臺發電機稍微推到門口,做出一個好像正準備搬運的樣子。記住,你的身份是一個僥幸活下來的、想要偷點東西的拾荒者,表現出你的恐懼和懦弱!”
衛戰雖然不明白陳默想做什么,但在這種生死關頭,他只能選擇相信這個剛剛還被他視為敵人的神秘青年。他將消防斧遞給陳默,然后咬著牙,用盡全力將沉重的發電機挪動了一小段距離。
而陳默,則握著那柄分量十足的消防斧,一個閃身,躲進了維修大廳入口旁邊的視野死角里。
那里,正好是門被推開后,第一時間無法看到的地方。
他將身體緊緊貼在冰冷的墻壁上,調整呼吸,放緩心跳,整個人如同融入了陰影之中。
他的左手,已經悄然握住了腰后的土制手槍。
汽車引擎的轟鳴聲越來越近,最終伴隨著一陣刺耳的剎車聲,停在了汽修廠的門口。
“砰!砰!砰!”
幾聲沉重的腳步聲響起,緊接著,是粗暴的叫罵聲。
“媽的,疤臉哥,這破地方還能有什么油水?我看那對父女八成也早就餓死了。”
“閉嘴!仔細搜!任何一個角落都不能放過!老子就不信,他們能憑空消失了!”一個更加兇狠的聲音響起,顯然就是那個頭目“疤臉”。
“嘎吱——”
汽修廠那扇虛掩的小門,被一只穿著軍靴的腳,狠狠地踹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