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軍的到來,像一塊巨石投入死水,讓疲憊絕望的邊軍大營劇烈地動蕩起來。各種消息在營地里瘋傳,夾雜著希望、疑慮和難以言喻的緊張。
命令很快層層下達,冰冷而不容置疑:所有團長及以上軍官,即刻至中軍帥帳集合。
傳令兵找到葉逍然時,他正看著手下那幾個面黃肌瘦的“兵”費力地磨著幾乎報廢的兵器。聽到命令,他愣了一下。炮灰營的團長,從來只負責在沖鋒時帶頭送死,何曾有過參與軍議的資格?
中軍帥帳區域戒備森嚴,與炮灰營的破敗骯臟判若兩個世界。持戈甲士目光銳利,氣息沉穩,顯然是援軍帶來的精銳。葉逍然這一身污損的舊號衣走在其中,顯得格格不入,引來無數道審視、輕蔑甚至疑惑的目光。
他低著頭,沉默地跟在其他幾個同樣神色局促的邊軍團長身后,走進那座寬敞、燈火通明的大帳。
帳內氣息凝重。邊軍的高級將領們大多面色沉郁,帶著久戰后的疲憊和傷痕。而另一側,那些隨著援軍而來的京城軍官,則個個甲胄鮮明,神色間帶著一股天然的優越與冷峻。
葉逍然縮在角落里,盡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帳內燃燒的炭火驅散了外面的寒意,卻讓他感覺自己身上的血腥和污穢氣味更加明顯。
忽然,帳內微微一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主位。
那位白日里驚鴻一瞥的年輕女將,凌昭寒,緩步走入。她已卸去戰袍,只著銀亮軟甲,身姿挺拔,清麗的面容在燈火下更顯冷冽。
她沒有刻意釋放威壓,但那股筑基修士特有的、與周圍環境隱隱共鳴的氣息,以及沉靜目光中蘊含的決斷力,自然而然地成為了整個帥帳的中心。
她叫凌昭寒。
是梁廷國開國大將軍的孫女。
她自幼生活在繁華京城,像尋常女子一樣學習琴棋書畫,可她卻從來不喜歡這些。
她愛讀兵書。后來她又愛上了自己捏一些小泥人用來“排兵布陣”。
再后來,凌老將軍拗不過這位寶貝孫女,就讓她開始習武,像一個男孩子一樣舞刀弄棍。
如今,她能夠帶領援軍最先到達北境,是朝廷對她能力的絕對認可。
她走到巨大的沙盤前,目光掃過帳內諸將,聲音清越,不容置疑:“情況我已初步了解。狄人攻勢雖猛,然其疲態已顯,后勤線拉長,右翼薄弱。一味固守,徒耗兵力。我意,三日后,黎明時分,主動出擊,反攻黑風口。”
帳內響起一陣壓抑的騷動。反攻?以如今邊軍殘破的兵力?
凌昭寒仿佛沒有聽到這些質疑,拿起一根細長的指揮桿,點在沙盤之上。
“左軍都尉,率你部佯攻狄人右翼糧道,遇敵即撤,引其分兵,不得戀戰。”
“右軍都尉,你部潛行至此處山谷埋伏,待中軍號炮響起,截斷狄人退路。”
“中軍前鋒營,頂住狄人第一波反撲,死守一炷香時間,為兩翼合圍爭取時機。”
“弩車營,前置,三輪齊射后,立刻后撤至第二陣列……”
她的語速平穩,條理清晰。從主攻到佯動,從埋伏到阻擊,甚至后勤補給、傷員轉運、不同天氣下的應對預案,無一遺漏。沙盤上敵我態勢、山川地貌仿佛盡在她掌握之中。每一個指令都精準到位,將現有兵力運用到了極致,甚至連邊軍將領們自己都沒意識到的一些殘存力量,也被她納入了計劃之中。
她不僅考慮了勝利的推進步驟,甚至詳細預判了狄人可能出現的幾種反擊方式,以及每一種情況下的應對策略和撤退方案。
帳內最初的那些質疑和騷動,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多的震驚和嘆服。邊軍將領們看著沙盤上隨著她指揮桿移動而逐漸清晰的勝利脈絡,眼神變得灼熱起來。就連那些來自京城、原本有些倨傲的軍官,此刻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神情專注。
葉逍然站在角落,同樣聽得入神。他不懂什么高深的兵法,但他經歷過最殘酷的廝殺,見過狄人的打法。
此刻凌昭寒的部署,狠辣、精準、縝密,幾乎將所有可能出現的意外都算計在內。
尤其是她對炮灰營的安排——不再是簡單的填壕,而是作為疑兵的一部分,配合主力行動,雖然依舊危險,卻有了那么一絲掙扎求活的可能。
這女子……果然厲害。
他下意識地握了握拳,卻又感到一絲無力。再精妙的謀劃,也需要足夠的力量去執行。而他自己,這具破碎的身體,又能在這驚天反撲中撐多久?
凌昭寒講解完畢,放下指揮桿,目光清冷地掃過全場:“可有疑問?”
帳內一片寂靜,唯有炭火噼啪作響。
“既無疑問,各歸其部,依令行事。懈怠者,斬。畏戰者,斬。”
眾將凜然,轟然應諾:“遵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