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議散去,諸將帶著各種復雜的情緒匆匆離去,準備三日后的決戰。
葉逍然跟著人流走出帥帳,冰冷的夜風一吹,讓他打了個寒顫,也吹散了帳內那令人窒息的沉悶和一絲不切實際的狂熱。凌昭寒的計劃很好,好到幾乎完美。但戰場之上,從來就沒有萬無一失。
他回到炮灰營那片死寂的營地,手下那些兵卒大多已經蜷縮著睡去,偶爾在睡夢中發出驚恐的囈語??諝庵袕浡^望和恐懼,比邊境夜晚的寒氣更能侵蝕人的骨髓。
他躺在冰冷的草鋪上,睜著眼睛,毫無睡意。凌昭寒清晰的部署、沙盤上交錯縱橫的箭頭、狄人猙獰的嚎叫、蓁蓁蒼白的面容……各種畫面在他腦中紛亂交織。
還有膝上那根冰涼的鐵條。它今日格外安靜,仿佛白日里那驚天動地的青光只是一場幻覺。
煩躁感如同蟻噬,啃咬著他的內心。
他猛地坐起身,抓起那根鐵條,悄無聲息地走出營地,再次走向那片熟悉的山坡。今夜無月,只有稀疏的星子灑下微弱的光。
他站定,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試圖揮去腦中的紛亂。然后,他握緊鐵條,開始重復那些最基礎的動作——劈、砍、掃、刺。沒有章法,全憑這些時日廝殺中磨煉出的本能,以及……記憶中劈砍柴火的動作。
動作笨拙,甚至有些滑稽。斷裂的肋骨和背后的舊傷隨著每一次發力都傳來尖銳的抗議。汗水很快浸濕了他單薄的衣衫,在寒冷的夜風中又迅速變得冰涼。
他不知道為什么要練,只是覺得胸腔里有一股無處宣泄的郁氣,逼得他必須做點什么。仿佛只有通過這種近乎自虐的揮動,才能暫時壓下對即將到來大戰的恐懼,和對渺茫未來的茫然。
累了。
精疲力盡。
手臂沉重得再也抬不起來,背后的舊傷痛得幾乎讓他站立不穩。
他踉蹌著走到一棵枯死的老樹下,背靠著粗糙的樹干滑坐下去,甚至來不及再多想什么,沉重的眼皮便徹底合上,陷入了深沉的昏睡。
恍惚間,他似乎并未沉睡。
意識飄蕩在一片朦朧的灰霧里。
前方,隱約出現一道白色的身影。
那人背對著他,身姿挺拔,衣袂在霧中無風自動,流露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孤高與寂寥。
他的手中,握著一柄劍。
劍身修長,色澤幽深,似青非青,似黑非黑,散發著與葉逍然手中那根鐵條同源、卻浩瀚磅礴了千萬倍的氣息——正是完整形態的青冥古劍。
葉逍然想要靠近,想要看清那人的面容,卻發現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法拉近絲毫距離。那人的臉籠罩在迷霧中,仿佛隔了無盡的時空。
白衣男子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存在,緩緩轉過身。
雖然依舊看不清面容,但葉逍然能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那目光并無惡意,反而帶著一種……審視,以及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欣慰?
然后,他看到那白衣男子,輕輕點了點頭。
動作舒緩而優雅。
隨即,他手腕微抬,手中的青冥古劍隨意地向前一揮。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沒有凌厲逼人的劍光。
只有一道細微的、仿佛劃破了某種界限的波動,悄然掠過這片夢境空間,也掠過了葉逍然的意識核心。
葉逍然只覺得神魂微微一震,仿佛有什么東西被硬生生塞了進來,龐大、復雜、深奧無比。劇烈的膨脹感讓他頭痛欲裂,忍不住發出一聲悶哼,整個意識瞬間被拖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
清晨刺骨的寒意將葉逍然凍醒。
他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依舊靠著枯樹,天空泛著灰蒙蒙的亮光。渾身像是散架了一樣酸痛,尤其是腦袋,仿佛被斧劈一般劇痛難忍。
他掙扎著想站起來,卻忽然僵住。
一段陌生而浩瀚的信息,如同烙印般,清晰地呈現在他的腦海深處。
那是一部劍譜。
名為——《青冥錄》。
無數玄奧的圖形、文字、運力法門、氣息流轉路線紛至沓來,信息量龐大得讓他瞬間頭暈目眩,根本無法理解其萬分之一。
但在這浩瀚劍譜的最開端,一部分基礎的內容,卻相對清晰,仿佛被人特意剝離出來,為他點亮了一盞微弱的燈。
青冥錄,基礎篇。
只有寥寥數百字,配以幾幅簡單卻蘊含至理的人形運劍圖。講的是最基礎的握劍、運力、步法配合,以及三式最根本的劍招——刺、削、格。
看似簡單至極,甚至不如市井武館教授的劍法繁復,但其中闡述的發力技巧、角度把握以及對“勢”的細微運用,卻透著一種返璞歸真、直指本源的大道韻味。
葉逍然怔怔地坐在樹下,撫摸著懷中那根冰涼的鐵條,望著漸漸亮起的天空。
夢中的白衣男子……是誰?
這《青冥錄》……又從何而來?
無數疑問盤旋。
但最終,所有的思緒都沉淀下去,只剩下腦海中那三式基礎劍招,無比清晰。
他深吸一口氣,忍著全身的酸痛和腦中的脹痛,緩緩站起身。依照著腦中那第一幅人形圖的姿勢,笨拙而認真地,調整了一下握劍的手勢。
然后,對著面前的空氣,極其緩慢地,刺出了第一劍。
樹倒,鳥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