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交錯的傷口,皮肉翻卷,露出血肉,李眠玉看到的瞬間,便開始頭暈目眩,心慌恐懼,靠在門框上差點軟倒在地。
“燕寔?”她抖著聲輕輕喊了一聲,地上的少年暗衛毫無反應。
李眠玉眼眶瞬間紅了,踉蹌著撲出去,在燕寔身旁跪坐下來,她的手剛搭上燕寔胳膊想輕晃,地上面色蒼白的少年卻忽然睜開眼,警惕又凌厲地反手捉住她的手腕。
他的力氣大得驚人,像是要將李眠玉的手腕折斷,她疼得驚呼:“燕寔!”
李眠玉帶著哭腔的聲音似乎讓燕寔有些迷茫,那雙貓一樣的眼睛定在她臉上看了會兒,松開了手,又緩緩閉上了眼睛。
“你別閉上眼!燕寔,醒醒!”李眠玉的手腕解脫后,顧不上疼,又抓著燕寔胳膊輕輕晃了兩下,她聲音急切著急,但燕寔再沒有反應。
她不知該怎么辦,看著燕寔面色慘白毫無聲息地躺著,身上那樣多的傷,一下害怕得不行,想到他是為了保護自己才受的傷,眼淚就一波又一波往下掉,“對不起,對不起,如果不是我要沐浴,我們、我們不會在那里停下來,對不起……你別死?!?/p>
李眠玉心中愧疚蔓延,她從沒遇到過這樣情況,一時慌亂,很快想起方才燕寔是怎么替自己處理傷口,她忙彎下腰試圖將他扶起來。
可少年身形修長,穿著衣瞧著清瘦,可脫下衣后,身上肌理分明,死沉死沉。
李眠玉不想她的暗衛死,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才將他從地上扶坐起來,她喘了好幾口氣,漲紅著臉眼中含淚,很是狐疑地看燕寔的身體,分明不胖,為何這樣沉呢?
“燕寔,燕寔?”她又拍了拍燕寔的臉,又抖著手放到他鼻息下,感受到氣息才稍稍安心。
李眠玉深吸口氣,打算扶著燕寔站起來,可地上的人紋絲不動。
她抖著腿喘了兩口氣,又試著抓住燕寔胳膊往房中拖,可她才稍稍使力,就見他肩膀處的傷口扯到又滲出血來,她立時不敢動了。
李眠玉淚水漣漣地咬住唇想了想,輕輕放下了燕寔,又轉身踉蹌著進屋,再出來時,懷里抱著竹床上那一床被褥。
她蹲下來將被褥先放在地上,再是費力將燕寔扶坐起來,再快速將褥子抖開往燕寔身下墊,墊好后,又小心翼翼將燕寔平放在褥子上,做完這一切,李眠玉額上都沁出了汗。
她沒有歇,跑到井水旁,木盆打翻了,水流光了,她咬著唇看了看井水,眼睛又濕潤了,有些無措,不知水是怎么打上來的。
李眠玉蹲下來研究了一下井水旁綁著長長繩索的木桶,遲疑著拿起來,一手抓著繩,另一手抓起木桶丟進井水里。
可木桶慢悠悠飄浮在了水面上。
李眠玉趴在井旁,費力地晃動木桶,好不容易木桶傾斜了一下,忽然沉入水中,她眨了下眼,若有所悟,忙提起繩子。
可她沒想到木桶打滿水會那樣沉,也沒想到打濕了的繩子那樣滑,一時沒抓穩,繩子就脫了手。
李眠玉下意識探身下去抓,半個身體都幾乎傾下去,將將要掉進去,她驚醒過來,又嚇出一身冷汗,趕緊又抬起身來。
她跪在井水旁,看著水底下隱約可見的木桶,眼睛又模糊起來,小聲抽泣了一下,自覺無用,為什么宮外面做什么都那樣難。
李眠玉怕極了燕寔會死掉,很快就抹了眼睛,在他脫下的衣物旁找尋了一番,看到了那只藥瓶,她晃晃悠悠跑回屋里又拿了帕子出來,蹲下身細細擦拭他身上的傷口。
那些傷口翻著皮肉,混著血跡,她看一眼就頭暈目眩,抖著手擦了許久,才是將藥粉倒上去。
可她控制不好力道,一下倒下去小半瓶。
燕寔身上傷口那樣多,她方才又用掉不少,李眠玉本就擔心一瓶不夠用,現在看到倒出來半瓶,又心慌起來,吸著鼻子小心用帕子擦拭著勻到另一道傷口上。
他的肩膀、胳膊、胸腹、腰上、背上都有傷口,李眠玉一邊小心又笨拙地上藥,一邊默默流淚祈禱燕寔會好起來。
一瓶傷藥全部都用完了,她找出那紗布,學著先前燕寔替她包扎雙足的樣子,費力扶起他后在他身上纏了幾圈。
如此做完后,李眠玉也虛軟無力地倒在了地上的被褥上。
但她喘了幾口氣后,又睜開眼睛,舔了舔唇,坐了起來,她看了看身側的燕寔,又爬起來,遲疑著打量四周,小心往前面的佛堂去。
一路上李眠玉都很警惕,既擔心有追兵忽然從哪里冒出來,又擔心有旁的賊子藏在這,她驚懼不已,好不容易小心翼翼到了前面佛堂。
佛堂門開著,沒有人,里面一座佛像悲憫地立在那兒。
李眠玉仰頭看了會兒,眼底便又被淚浸濕了,她忍著腳疼,慢慢挪過去,雙手合十在蒲團上跪下。
“佛祖在上,信女李眠玉,請佛祖保佑信女皇祖父平安無事,保佑信女與皇祖父很快能相聚,保佑信女的青鈴姑姑還活著,保佑信女的未婚夫能很快找到信女,保佑信女的暗衛燕寔很快好起來?!彼贿呎f,一邊磕頭。
然后,李眠玉稍頓后,又說:“信女還請佛祖保佑讓我二叔不得好死,被亂箭射殺,或者被大刀砍死,哪怕是掉進糞池淹死呢!總之最好死掉,天下才太平。佛祖千萬保佑!等信女回去了,一定天天派人供奉佛祖!因為信女是公主,有食邑五百戶,不差錢!”
這一次,李眠玉的頭磕得同樣鄭重。
她生得白,心又虔誠,頭磕得扎實,這么幾下,額心已經通紅了。
李眠玉再次抬頭時,眼睛里除了濕濕的淚外,還有些不好意思,“佛祖,信女還要求您一件事?!彼D了頓,白嫩的臉上飛起兩片紅霞,支吾著說:“瞧您……瞧您一個人也吃不了這么多 ,可否給我的暗衛勻一些,他身上好多傷,我怕他會死掉,他不像我二叔那樣是個十足壞人,我的暗衛人很好……佛祖,您就勻一些給他吧?!?/p>
說完,她仰起頭,一雙淚眼凝神望著佛像,仿佛在聆聽的模樣,半晌后,她又說:“佛祖、佛祖要是不反對,那我就拿了。”
李眠玉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拖著傷腿慢吞吞到供桌旁時,還有些扭捏羞赧,又偷偷抬頭看了上面威儀的佛像一眼,才是拿了一小串枇杷,兩塊餅子。
然后像做賊一樣又回到了后面寮房,她的臉全程都很紅。
回到寮房,看到燕寔還白著臉躺在地上,又焦灼起來,她進了屋,先將貢品放在桌上,又去將床上的枕頭也拿起來,余光看到角落里有一把傘,想到夏日睡在外面很熱,便也取了過來。
李眠玉走到外面,先將傘打開撐在燕寔頭頂上方,再是蹲下身拉起燕寔的馬尾辮,將枕頭墊在下面,松開時,她見到昏睡中的暗衛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又有些心虛地摸了摸他柔滑的頭發,裝作無事發生。
但很快,她又反應過來什么,高興地晃了晃燕寔胳膊,“燕寔,你醒了?”
燕寔依舊沒有反應,仿佛剛才的蹙眉是李眠玉的錯覺。
李眠玉失望,想將手收回來,卻忽然覺得掌心下的皮膚滾燙,她呆了一呆,想起什么,忙學著從前青鈴姑姑那樣探了探他額頭。
禍不單行……
“好燙……”李眠玉喃喃,低頭再看燕寔,發現他唇瓣干涸,看起來就像不行了的模樣。
她真的不想暗衛死,“別死……別死?!彼f罷,眼前又模糊了。
李眠玉抓起一旁的被子抖開,嚴嚴實實裹住了燕寔,從前她高燒時,青鈴姑姑就會給她裹被子,發一身汗就好了。
她跪坐在燕寔身旁,低著頭盯了他一會兒,不見他額上冒出一滴汗,心里著了急,咬了咬唇,猶豫再猶豫。可想到皇祖父,想到青鈴姑姑,想到崔云祈,她忍下羞意,更顧不上干不干凈,眼眶濕潤地掀開被子躺到地上,抱緊暗衛,再將被子齊齊蓋住他。
她的暗衛不能死,他死了,她一個人怎么在外面活得下去?
何況,燕寔是因為保護她才受傷的。
李眠玉在心里念叨著佛祖保佑,懇請佛祖在讓二叔死掉前先管管燕寔的事,她實在懼怕燕寔熬不過去,心里惶惶。
燕寔還沒出汗,她就因為在這炎炎夏日裹被就出了一身汗,粘在身上極不舒服,她實在受不住時,就悄悄掀開被縫透透氣,透完氣再趕緊將被子裹好。
這么幾個來回后,李眠玉便再抵不住困意,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
燕寔是被熱醒的,他仿佛被人丟在了火爐里炙烤。
睜開眼時,入眼的是黃色的油紙傘。
他有些茫然,想起身,卻發覺身體被什么重重壓著,動彈不得,他瞬間清醒警惕,一下手臂繃緊就要肘擊,余光卻看到枕在他胳膊上的少女,額發濕粘,濃長的眼睫垂著,烏靈眼眸緊閉著,睡熟了的模樣。
燕寔更茫然了,微微蹙了眉,目光一轉,打量四周,發現自己竟是躺在寮房外的院子里,身下卻墊著褥子,蓋著被子,枕著枕頭。
他緩緩將目光重新落在懷里的公主身上。
李眠玉雖是睡了過去,可地上硬邦邦的,很不舒服,她心里又藏著事,一有點動靜就驚醒了過來,她睜開眼卻對上了暗衛漆黑的眼,先是一怔,隨即一喜,“燕寔你醒啦!”
燕寔是知道自己那時抵不住疲倦與傷勢昏厥倒下的,此刻聽到李眠玉的話,睫毛一顫,點了下頭。
只是還未等他說話,李眠玉卻忽然意識過來什么,渾身一僵,手腳從燕寔身上縮回來,往旁邊一滾。
她速度迅猛,將一旁的油紙傘都撞飛了。
李眠玉在旁邊坐起來,看著燕寔先脆聲開口:“你發燒后特別怕冷,我一過來你就非要抱著我,我掙都掙不開,害我只能和你一起躺在外面!我可是堂堂公主,還有青梅竹馬才高八斗俊美非凡溫潤如玉的未婚夫,你如此冒犯我……我看在你是我的暗衛,拼命保護我的份上才沒和你計較!”
她高昂著頭,語氣又急又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