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上海,梅雨季,天空像一塊浸透了水的灰色抹布,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國家網絡安全烈士陵園。
冰冷的雨絲,斜斜地織成一張無邊無際的網,將這片肅穆之地籠罩其中。穿著黑色正裝的人們,撐著黑色的傘,像一群沉默的剪影,在冰冷的墓碑間緩緩穿行。今天是公祭日,空氣中彌漫著濕土和白菊混合的清冷氣息。
林烽討厭這種味道。
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灰色連帽衫,牛仔褲上破了幾個洞,腳上一雙臟兮兮的帆布鞋,整個人與周圍莊嚴肅穆的氣氛格格不入。他沒有打傘,任由冰冷的雨水順著他亂糟糟的頭發滑落,浸濕他的衣領。他就那樣雙手插在口袋里,低著頭,像一個游蕩在這片圣地的孤魂野鬼。
他刻意避開了正門和人群,從陵園側面一道不起眼的鐵柵欄翻了進來,熟門熟路地穿過一片柏樹林,來到陵園最深處,一個偏僻的角落。
這里,只有一塊墓碑。
墓碑上沒有照片,只有一行簡潔的鎏金刻字:
國家網絡安全一級戰斗英雄陸鴻聲之墓
下面,是一行更小的字:
生于1975,卒于2019。
林烽站在這塊冰冷的石頭前,靜靜地看著那個名字,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樣東西,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墓碑前。
那是一枚軍功章,一枚被高溫電弧燒灼得半熔、幾乎看不出本來面目的軍功章。
這是五年前,他從那片化為焦土的機房廢墟里,唯一刨出來的,屬于那個男人的東西。
“老陸,”他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在摩擦,“五年了。他們給你評了個英雄,給你立了塊碑,每年都有一群不認識的人來給你獻花……你看,多熱鬧?!?/p>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但眼底深處,卻是化不開的悲涼。
“可他們不知道,你最討厭的就是熱鬧。更不知道,當初是誰為了自己的利益,切斷了你的支援,讓你孤零零地死在那片火海里。”
用你的技術,守護好我們身后的這片土地。
那句臨終的囑托,像一道滾燙的烙印,五年了,依舊在他靈魂深處灼燒著,日夜不息。
就在他失神的時候,一陣腳步聲和刻意壓低的交談聲,打破了這里的寧靜。
“……李總,這邊請,陸老的碑就在這里。他可是我們天穹網絡的‘前’首席啊,當年要不是他太固執,也不會……”一個諂媚的聲音傳來,話語里卻帶著一絲輕佻。
林烽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
天穹網絡。
這四個字,就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正是這家國內頂級的互聯網巨頭,他恩師曾經嘔心瀝血服務過的公司,在最關鍵的時刻,背叛了他的恩師。
他站起身,拉了拉帽衫的兜帽,遮住自己的臉,轉身準備離開。他不想看到那群人的嘴臉,他怕自己會忍不住,當場動手。
然而,他剛走兩步,就被人叫住了。
“站住!你是什么人?”
開口的,是一個穿著高級西裝、戴著金絲眼鏡的年輕人,他的胸前,別著“天穹網絡-首席安全架構師-王哲”的胸牌。他正是老陸當年的副手,也是踩著老陸的“尸體”,爬上今天這個位置的人。
他身后,還跟著幾個同樣西裝革履的男女,簇擁著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天穹網絡的副總裁李建國。
王哲的目光,像掃描儀一樣,在林烽那一身不合時宜的打扮上掃過,眼神里充滿了鄙夷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你是怎么進來的?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這里也是你這種不三不四的人能來的地方?”
林烽沒有理他,繼續往前走。
“哎!跟你說話呢!聾了嗎?”另一個年輕工程師攔在了他的面前,語氣更加不善,“偷偷摸摸地跑到陸老的碑前,想干什么?他當年的那些舊東西,可早就被公司清理干凈了!”
這句話,充滿了暗示和威脅。
林烽的腳步,停住了。
李建國假惺惺地出來打圓場:“小王,算了算了。一個不懂事的小孩而已,別影響了我們祭奠陸工。”
他嘴上說著算了,但看向林烽的眼神,卻充滿了警告。
王哲卻不依不饒,他似乎認出了林烽放在碑前的那枚軍功章,臉上露出一抹譏諷的冷笑:“我當是什么呢。一個不知道從哪里撿來的破爛,也敢拿到陸工的碑前丟人現眼?陸工生前為公司立下汗馬功勞,他的榮譽,可不是你這種陰溝里的老鼠,有資格來定義的!”
他上前一步,竟然伸出手,似乎是想把那枚軍功章給拂到地上去!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枚熔毀的金屬時——
一只手,如同鐵鉗一般,死死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林烽,不知何時,已經轉過身來。他抬起頭,兜帽下的那張臉,終于露了出來。蒼白的臉上,那雙眼睛,此刻正燃燒著兩簇足以焚盡一切的火焰!
“拿開你的臟手?!彼穆曇?,低沉、冰冷,像來自九幽地獄的警告。
“你……你是林烽?”王哲終于認出了他,臉上閃過一絲驚慌,隨即被惱羞成怒所取代,“你想干什么?放手!保安!”
“我是誰?”林烽笑了,那笑容,比西伯利亞的寒風還要冷,“我是來替老陸……收債的。”
他緩緩地松開手,看都不看那幾個已經嚇得后退半步的天穹精英。
他走到墓碑前,拿起那枚被雨水沖刷得冰冷的軍功章,然后,掏出一部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國產手機。
看到他的舉動,那幾個天穹網絡的精英們,都愣住了。
“哈哈哈哈!我沒看錯吧?他想干嘛?拍照留念嗎?”
“這是被我們刺激得失心瘋了?想用手機來攻擊我們?”
“王哥,別理這瘋子了,他當年就是陸老身邊的一條狗,現在主人死了,只會亂叫了。”
王哲也強作鎮定,譏諷道:“林烽,五年了,你還是這么幼稚。我勸你別自取其辱。我親手加固的‘嘆息之墻’,固若金湯。你那點三腳貓的功夫,還是省省吧?!?/p>
林烽沒有理會他們的聒噪。
他打開手機的拍照功能,鏡頭,對準了自己掌心那枚熔毀的軍功章。
他專注地調整著焦距,仿佛正在進行一場神圣的儀式。他的手指,在屏幕上輕輕一點。
“咔嚓。”
一聲輕響。
一張軍功章的特寫照片,出現在了手機屏幕上。
做完這一切,他收起手機,將那枚軍功章重新、鄭重地放在了墓碑前。
然后,他轉身,一言不發地,向著來時的路走去。
整個過程,安靜得詭異。
“就……這就完了?”李建國結結巴巴地問,他完全沒看懂林烽在做什么。
王哲的臉上,也充滿了困惑。但他心中,卻升起一股極其不祥的預感。
林烽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柏樹林的陰影里。
“故弄玄虛!”王哲不屑地啐了一口,轉身對李建國諂媚地笑道,“李總,我們別被這瘋子影響了心情,我們繼續……”
他的話,還沒說完。
他口袋里的手機,突然發瘋一樣地響了起來!
緊接著,李建國的手機,和其他幾個工程師的手機,也同時響了起來!
刺耳的鈴聲,在這片肅穆的陵園里,顯得格外突兀!
王哲手忙腳-亂地接起電話,電話那頭,傳來他下屬撕心裂肺的、帶著哭腔的吼聲:
“王……王哥!不好了!‘嘆息之墻’……被……被攻破了?。?!”
“什么?!”王哲的聲音瞬間變了調,尖銳得像被踩了尾巴的貓。
“我……我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三十秒前,整個后臺權限,被一個最高級別的指令……直接接管了!我們……我們現在連服務器都重啟不了!”
“不可能!最高指令需要我和李總的密鑰同時授權!”王哲瘋狂地咆哮著。
“是……是的!但是……對方繞過了授權!他……他好像是用……用一張圖片,當……當密鑰用的!”
圖片……密鑰……
王哲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他像是見了鬼一樣,猛地回頭,看向那塊孤零零的墓碑,和他面前那枚……靜靜躺著的,熔毀的軍功章。
他終于明白了!
那不是一張普通的照片!
那是……開火的指令!
那枚軍-功章,早已被林烽改造成了一個獨一-無二的“物理密鑰”!照片通過他自己開發的特定APP進行圖像識別后,就會觸發一個早已部署在他云端服務器集群上的、最高優先級的“復仇協議”!
就在這時,李建國的手機里,也傳來了他秘書驚恐的尖叫:
“李總!您快看公司總部大樓!快看?。。。 ?/p>
……
上海,陸家嘴,天穹網絡總部大樓。
這棟高達三百米的摩天大樓,是這座城市的地標之一。大樓頂端,那塊由數萬塊LED組成的、巨大的天穹網絡LOGO屏幕,是整個外灘最耀眼的風景線。
然而,此刻,這塊屏幕上,那炫酷的公司LOGO,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如同天書一般的后臺代碼!
那是“天穹網絡”耗資數億,引以為傲的“嘆息之墻”的最高機密!
它就像一件被剝光的衣服,赤-裸-裸地,暴露在了全上海,乃至全世界的面前!
無數的路人停下腳步,震驚地抬頭仰望,掏出手機瘋狂拍照。
而在那片代碼瀑布的最頂端,一行用鮮血般紅色字體寫下的話,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烙在每一個天穹網絡員工的臉上、心上!
“英雄的墓前,不容小人聒噪。”
落款,只有一個燃燒的鳳凰圖騰。
和一個名字——“祝融。”
陵園里,王哲看著手機上同事發來的現場照片,雙腿一軟,“噗通”一聲,癱倒在冰冷的泥水里,渾身抖如篩糠。
他完了。
天穹網絡,也完了。
他們惹上的,根本不是一個人。
而是一個,為亡魂復仇的……魔神。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林烽,此刻正站在陵園外的馬路邊,掏出手機,熟練地點開導航軟件。
他看著屏幕上那條規劃好的、回家的路線,眼神里,那片空洞的死水,終于起了一絲波瀾。
他將那張剛剛拍下的、軍功章的照片,設置成了自己的手機壁紙。
然后,他低聲地,對著屏幕,仿佛在對另一個人說話。
“老陸,看到了嗎?”
“你的債,我開始收了。”
“還有……我好像,又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