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走進客廳,孟淮津憑借稀薄的意識掃一眼沙發,在上面發現了舒晚的背包。
他又瞥了眼女孩緊閉著的臥室門,去廚房和書房都繞了一圈……沒看見醒酒湯。
男人挑挑眉,徑直進了自己的房間,也沒開燈,扔掉外套,脫掉上衣,直接倒在床上,睡了過去。
.
翌日,孟淮津從頭痛中醒來。
還沒睜眼,他就感覺腰被牢牢地圈住了,胸膛上還有陣熱呼呼的暖流,像呼吸,輕飄飄的,勻稱,微妙,跟貓似的。
因為那只肥貓偶爾會在夜里偷跑進他的臥室,而且用的沐浴露跟它的主人一個味,像甜品,像牛奶,香得發軟,尚未完全清醒過來的他以為是貓。
于是便蹙著眉擼貓似的一通揉搓……
只是一霎,五指就覆在了什么上,孟淮津猛然一頓。
“嗯~~”
這聲變了味的輕哼,更是像從百米之外射在身上槍子兒,孟淮津驟然睜眼。
女孩簡直是拿他當公仔玩偶在抱,兩手兩腳、大半個身子全趴在他身上,臉也朝著他的方向,鼻尖和刷子一樣長的睫毛幾乎分毫不差地貼在他的胸膛上。
被子早就不翼而飛,她只穿了件又短又薄的連體真絲睡衣,以她這睡姿,那層布上不能遮胸,下不能避腿,輕而易舉就將凹凸有致的身形暴露在空氣里,暴露在男人的視網膜下。
孟淮津瞳孔一凝,聲音冰得仿佛來自地獄:“舒晚!”
睡夢中,舒晚似乎聽見了那人極具威懾力的喊聲。
明明是盛夏的天,瞬間冷得人直打哆嗦,她迷迷糊糊睜開眼,還真看見了他本人。
沒穿上衣,肩寬腰窄,八塊腹肌,身材真好……
就是這眼神,太兇了,比昨晚還兇一萬倍,像要活剮了她似的。
“你為什么會在我床上?舒晚。”
幾乎是從牙齒里蹦出來的字,唬得舒晚一激靈。
不是夢!
她赫然瞪大瞳孔,被點了穴一樣,定在原地,一動不動:“舅……舅舅。”
下一刻,感覺身上一疼,厚重的被子便劈頭蓋臉砸了下來,將她捂得嚴嚴實實。
等她從被子里露出顆頭時,孟淮津已經穿好襯衫,正在從下往上一顆一顆地扣著紐扣。
如果說昨晚他只是怒,那么,此時此刻,他眼底所顯露出來的,就是失望。
失望她會用這種下三濫手段。
失望她會學那些邪門歪道的爬床伎倆。
失望白白在她身上花費了這么的時間跟精力。
舒晚被他這樣的眼神深深刺痛,連忙從床上坐起解釋:“不是這樣的舅舅。”
男人一紀眼神刀過來,她又堪堪趴下去,蓋好被子。
“我昨晚等你到兩點過,見你依然沒回來,我以為……以為你真的去了蔣小姐那里,心里很難受很難受,翻來覆去實在睡不著,就喝了兩瓶從包廂里帶回來的酒,可當我再準備回臥室睡覺時,發現房間門打不開了,有可能是反鎖,也有可能是鎖壞了。”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模模糊糊中,可能就進了你的房間,當時心里想的是你又不在,睡一宿應該沒事。沒想到你后來會回來,而且居然也沒發現我在你床上……”
“總之,事情就是這樣,我真的不是故意爬你的床。”
她的眼睛還腫著,淚痣紅像朱砂,驚慌失措六神無主的樣子,像個迷了路的精靈。
孟淮津扣上紐扣,一語不發地赤腳進了浴室。
浴室里嘩啦嘩啦響起的水聲,像兜頂砸在舒晚頭上的冰,涼得徹底。
他這是……把她當空氣了嗎?
他可以罵她,但不可以不理她。
她蜷縮在床上,猶如被抽了魂。
孟淮津這個澡沖得有點久,出來發現女孩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英眉狠狠一擰:“舒晚,你是要讓我給你穿衣服,還是一腳踹你出去。”
舒晚回神,怔怔道:“你相信我嗎?”
“你前科這么多,我覺得我該相信你嗎?”
“我說的是真的,不信你去開我的臥室門試試,真的打不開。昨晚我真的等你等到那個時候,以為你,以為你去了蔣小姐那里……”
“我去哪里都跟你無關。”孟淮津無比嚴肅的問,“舒晚,能不能好好聽我說話?”
舒晚鼻尖一酸,點頭不語。
他望著她一夜過后仍然紅腫的眼,很認真地說:“我們是家人,不是可以過界的關系。你的媽媽,我的大姐在天上看著,你這樣,我沒法跟她交代。”
——我們是家人,不是可以過界的關系。媽媽在天上看著……
一剎間,女孩像被巨石泥沙堵住嘴了一樣,有再多的千言萬語,都再難說出口。
孟淮津沒再理她,開門出去,擰了擰對面的房門,嘗試幾次確實打不開,直接抬腳給踹開了。
“……”
舒晚裹著被子小碎步走出他的房間,去到自己的臥室,回眸看他。
男人頭發半濕,臉上一點笑意都沒有,英氣濃黑的眉眼更是嚴肅得一絲不茍:
“聽話好不好?”
這算是昨晚爆發以來,他對她唯一委婉的語氣了。
舒晚眼睫忽閃,心底酸澀泛濫成災,卻還是非常艱難地點了點頭。
然而就在孟淮津轉身的剎那,她又心平氣和開了口:“舅舅,我很感激你對我的教育和引導,在父母去世以后,還有這么個人真心實意擔憂我的心理問題,真心實意為我籌劃未來,我真的覺得自己很幸運。”
“昨晚你問我,是想要你成為我的舅舅,還是陌生人,我現在就可以回答您。”
在孟淮津深潭一般的注視下,她說:“我不做選擇,因為這個問題沒有任何意義。我們是家人,是從我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的,而且我們也不可能再成為陌生人,畢竟我們已經在一起生活了一年,有過那么多美好、快樂、治愈的回憶。”
“您那樣對我說,無非是讓我在繼續喜歡你等于失去你、和放棄喜歡你之間做抉擇,您想讓我懸崖勒馬。”
“可是舅舅,你去年也跟我說過,戀愛不是什么羞恥的事,讓我別那樣覺得。那么,喜歡上一個人,是不是也可以以此內推?”
“我喜歡你,是出自于我的內心,不是我想喊停就能停的。我停不了,即便媽媽現在就站在我們面前,這話我也是敢說的;即便天上的雷現在要劈我,這話我也敢說。”
“我依然喜歡你,我就是喜歡你,即便你用你極具壓迫的威嚴,不許我把對你的這份愛慕說出口,那我也只是嘴上不說而已,我內心的真實想法,依舊不會改變。”
她全程目不轉睛,像個不怕死的、以身入局的死侍:“我只是喜歡上一個理論上不能喜歡的人而已,不是什么違法犯罪的事,我并不覺得是恥辱。您可以不答應我,可以拒絕我,但您阻止不了那種連我自己都控制不住的情動。舅舅,這是我的青春,我目前的全部。”
好一個全部,好一只飛蛾撲火,好一份凌云壯志,好一顆毫無保留的青春之心。
孟淮津凝視她很久,才發現她不是叛逆,也不是反骨,更不是任性。
她身上這股不撞南墻不回頭的倔強,和四兩撥千斤的韌勁,是刻在骨子里的,并不會因為誰的威脅而改變。
本以為她只是一個半懵懂的少女,哭鬧過后,被他那樣不留余地地罵過以后,會知道怕,會退縮。
沒想到她非但不退,還清醒又有邏輯地拋開她這顆青春洋溢的、毫無保留的、帶著尊嚴的心——這是我的青春,我喜歡上了你,你可以拒絕我,但你阻止我不了我動心。
多么霸氣的發言,多么有主見的人,多么漂亮的一張臉蛋,多么能言善道的一張嘴,不愧是孟嫻之女,內核一樣強大,一樣堅定。
孟淮津在沉默了好長的時間后,也心平氣和的用長者口吻回她:“很好,舒晚,既然你的青春你要自己做主,而且你也這么的有主見、有邏輯、有種,那么,最好別哭到我面前來。”
他說完這話后,就出門上班去了,留給她的,是一個蒼勁有力的、毅然決然的背影。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她才敢跟威猛冷冽的孟淮津叫板,“放狠話”的結果就是導致舒晚在一瞬間被掏空,隨著他的離開,她如泄了氣的氣球,蔫在原地。
不過沒過多久,她便又找到了新的支點。
關于他會拒絕她這件事,是絕對的、注定的,但是,她不會放棄。
.
孟淮津坐上車,頭疼得直捏鼻梁。
“隊長,是還在為舒晚的事而勞心費神嗎……”
“再提她就給老子滾下去。”
“…………”
警衛員愣住,自從隊長調任北城轉為軍政要職后,就已經很少顯露在軍營時的閻王脾氣了,看來小舒晚這次,是真的惹到頂了。
太陽穴突突地跳,哪兒都有點不舒服,孟淮津帶著幾分浮躁靠著椅背,目深如海。
她說的不全對,但也不全錯,那是她的青春,她可以胡作非為想入非非。
可是作為在風里雨里人情往來中浸泡了這么多年的他,當然深知跨過男女之情之后會發生什么事。
她的喜歡是純粹的,可她不懂成人的世界是渾濁的,帶著**的骯臟。
她不懂那背后的深意,他怎么可能會由著她胡來。
他不可能由著她胡來。
孟嫻臨終前那句“我會在天上守護著你們”,是托孤,是信任,同時也是更深層次的告誡——他們之間有著年齡輩份的差距……更有著不可跨越的世俗宿命。
上一輩犯過的那些錯,在他這里,絕對不允許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