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像沉在深海的碎冰,寒冷、黑暗、粘稠。每一次試圖上浮,都被右肩胛骨下方那個巨大的、持續散發著陰冷輻射灼痛的窟窿狠狠拽回去。
痛,深入骨髓的痛,仿佛有無數看不見的毒蟲在體內肆意啃噬,它們貪婪地撕咬著我的內臟,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麻癢感。這種感覺,就像是被一種無形的污染所侵蝕,它在我的血液中游走,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它的存在。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與這種痛苦做著無聲的抗爭。
但在這片混沌的痛苦汪洋里,卻有一處異常灼熱的錨點,它如同黑暗中的一束光,讓人無法忽視。那便是我的嘴唇。那感覺極其怪異,仿佛是被某種粗糙的物體粗暴碾磨過,留下了微腫的麻痛感。然而,這種痛感卻夾雜著一種奇異的滾燙,就像是一塊烙鐵剛剛從火中取出,烙印在我的唇上,鮮明而灼熱。
這種痛并快樂著的感覺,無非就是那種感覺吧。它讓人在痛苦中尋找到了一絲快感的慰藉,仿佛在無盡的黑暗中找到了一絲光明。每一次的痛楚都伴隨著一種奇異的快感,讓人在痛苦與快樂的邊緣徘徊,無法自拔。這種矛盾的情感,就像是一場激烈的舞蹈,痛苦與快樂交織在一起,讓人無法分辨,只能沉浸在這場痛苦與快樂的盛宴之中。
每一次虛弱的呼吸,似乎都能帶出他渡進來的、那股霸道而詭異的氣息——硝煙、血腥、深淵的腐朽,以及那絲微弱的、如同救命稻草般的雨后清新。
這氣息正頑強地與入侵的輻射污染對抗著,維持著我一線搖搖欲墜的生機。
肺部火燒火燎,每一次微弱的吸氣都像在吞咽玻璃渣。我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
視野模糊,一片昏暗。只有上方極遠處,透過巨大廢墟縫隙漏下的、被紫色毒霧暈染的慘淡天光,勾勒出斷壁殘垣猙獰的輪廓。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塵土、血腥,還有......他身上那股獨特的氣息。
他就在旁邊。
沈厭背對著我,靠坐在一塊扭曲的混凝土板下。借著微弱的光線,能看到他作戰服左肩后方的位置,布料撕裂,露出三道深可見骨的抓痕,皮肉翻卷,邊緣呈現出不祥的灰敗色——那是替我承受的同步傷害。
此刻,他正動作粗暴地撕開另一截還算干凈的里襯布料,纏繞在自己手臂另一道新增的傷口上。暗紅的血很快滲透布料。
他的側臉線條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更加冷硬,下頜緊繃,薄唇抿成一條毫無血色的直線。每一次包扎動作都牽扯到傷口,他眉頭緊鎖,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但整個過程除了布料撕裂的細微聲響,沒有發出一絲呻吟或痛哼。只有那雙偶爾瞥過來的深眸,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鋒,帶著毫不掩飾的厭煩和審視。
“醒了?”
他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聽不出情緒,只有一種深沉的疲憊感。
我喉嚨干得冒煙,想說話,卻只發出一串破碎的氣音。
“省點力氣。”
他包扎完手臂,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從腰側的戰術包里摸索出一個扁平的金屬水壺,擰開,自己仰頭灌了一大口。喉結滾動,冰冷的液體滑入喉嚨,發出清晰的聲響。然后,他隨手將水壺朝我這邊一丟。
“哐當。”
金屬水壺砸在我身邊的碎石上,濺起一小片灰塵。壺口沒蓋緊,里面所剩不多的清水灑出來一些,在布滿灰塵的地面洇開一小片深色濕痕。
不是遞,是丟。帶著施舍般的、居高臨下的意味。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水壺,它就放在我的視線范圍內,仿佛是沙漠中的綠洲。我的目光隨后轉移到他那冷漠的側臉上,他的表情沒有一絲波動,仿佛對我的痛苦視而不見。這種冷漠讓我感到一種深深的屈辱,但同時,生存的本能在我體內激烈地掙扎,這兩種感覺在我的胸腔里翻騰,如同兩股互相沖突的風暴。
我深吸了一口氣,盡管這空氣是如此的干燥,它刺激著我的喉嚨,讓我咳嗽了幾聲。我顫抖著伸出我那沒有受傷的左手,盡管動作艱難,我還是努力地將手伸向那個水壺。我的手指觸碰到冰涼的金屬,那感覺如同觸電一般,我費力地抬起水壺,盡管它的重量對我來說是如此沉重。我將水壺湊到我干裂的唇邊,那里的皮膚已經裂開,疼痛難忍。
我閉上眼睛,屏住呼吸,仰頭將水壺里僅剩的一點水灌了下去。冰涼的水流滑過我灼痛的喉嚨,帶來了一絲短暫的慰藉,但這種感覺很快就被沖淡了。我能夠感受到唇齒間那揮之不去的、屬于他的印記,那是他留下的溫度和氣息,它們在我的口腔中徘徊,讓我無法忘記他的存在。
剛放下水壺,我的手腕猛地一緊!我感到一陣劇痛,因為粗糙的尼龍繩瞬間繃直,深深地勒進了我的皮肉里。我痛苦地呻吟了一聲,轉頭看向沈厭,他已經站起身來,繩子的另一端牢牢地系在他那強健的手腕上。
“起來。”他命令道,聲音冰冷得如同冬日里的寒風,沒有一絲溫度。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堅定,仿佛在告訴我,這個地方已經不再安全,隨時可能崩塌。
我試圖站起身來,但我的腿因為長時間的蜷縮而變得僵硬,每移動一下都像是在忍受電擊般的疼痛。我咬緊牙關,用盡全力,終于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我看著沈厭,他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但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不耐煩。
“這地方撐不了多久。”他重復道,聲音中帶著一絲警告。我明白,他是在告訴我,我們必須立刻離開這里,否則后果不堪設想。我深吸了一口氣,盡管這空氣是如此的稀薄,我點了點頭,表示我準備好了。沈厭沒有再說什么,只是轉身開始向前走去,繩子牽拉著我,我只能跟隨他的腳步,一步步地離開這個即將崩塌的地方。
我順著他目光看去,心猛地一沉。我們所在的位置,是一處巨大建筑坍塌后形成的狹窄V形夾角,上方交錯疊壓著巨大的混凝土板和扭曲的鋼筋骨架,如同巨獸的殘骸。
剛才沈厭那恐怖的爆發雖然清空了怪物,但劇烈的能量沖擊顯然也加速了這片廢墟的不穩定。頭頂不斷有細小的碎石簌簌落下,幾根支撐的鋼筋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彎曲的弧度似乎又加深了一點。整個空間彌漫著一種搖搖欲墜的壓迫感。
死亡懸在頭頂。
求生的意志壓倒了虛弱和傷痛。我咬著牙,用沒受傷的左手撐地,試圖坐起來。右肩胛下的傷口被牽動,劇痛像電流般竄遍全身,眼前一陣發黑,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衣料。悶哼聲不受控制地從喉嚨里擠出。
“呃……”
幾乎是同時,前方背對著我的沈厭身體猛地一僵!他左肩后方那三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肌肉瞬間繃緊,剛剛包扎好的布料下,暗紅的血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洇開、擴大!那血漬仿佛有生命一般,沿著他的衣衫緩緩蔓延,如同一朵盛開的暗紅色花朵,觸目驚心。
他喉嚨里也發出一聲極其壓抑、短促的抽氣聲,仿佛是被無形的利刃割裂了聲帶,痛苦而嘶啞。
同步傷害!這該死的綁定!我心中暗罵,這神秘的契約不僅將我們的生命聯系在一起,連痛苦也共享。每一次他的傷口撕裂,我的靈魂也隨之顫抖。
他猛地回頭,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釘在我因劇痛而扭曲的臉上。那里面翻涌的暴戾幾乎要噴薄而出,仿佛下一秒就會化為實質的攻擊,將我徹底摧毀。
“廢物!”他從齒縫里擠出兩個字,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但下一秒,他像是強壓下什么,猛地轉回頭不再看我,只是粗暴地扯了一下繩子,力道之大差點把我拽得撲倒。
“不想被活埋,就給我忍著!”他的聲音冷酷無情,如同冬日里的寒風,刺骨而令人戰栗。
屈辱、恐懼、劇痛……種種情緒在胸腔里翻攪,如同一場狂暴的風暴,將我內心的平靜徹底摧毀。我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血腥味,用盡全身力氣,借著繩子的牽引,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每挪動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右肩的傷口和全身的骨頭都在尖叫。手腕被繩子勒得生疼,成了我們之間最屈辱也最真實的連接。
我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只被牽線的木偶,被他無情地操縱著,每一步都充滿了痛苦和掙扎。四周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連呼吸都變得異常艱難。我努力地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讓痛苦和恐懼占據上風,但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和死神擦肩而過。
沈厭的背影在我眼前晃動,他的冷漠和無情如同一把鋒利的刀,割裂了我們之間僅存的一點溫情。我開始懷疑,這樣的契約是否真的值得,是否每一次的痛苦和犧牲都是為了一個更加光明的未來。但現實是殘酷的,我只能咬緊牙關,繼續前行,因為我知道,一旦停下腳步,等待我的將是更加殘酷的命運。
沈厭不再說話,只是沉默地、警惕地在前方探路。他動作依舊迅猛,但明顯收斂了力量,每一步都踩得異常謹慎,似乎在極力避免任何可能引起同步傷害的震動。系在手腕上的繩子時緊時松,傳遞著他每一個細微的動作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