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時候,喜帳里滿室微光。
錦榻上,索纏枝側臥在榻上,凌亂的發絲仿佛春天蓬勃的野草。
她那張精致絕美的俏臉就掩映在凌亂的青絲間,一雙眉兒輕輕顰著,眼角還有隱隱的淚痕。
一條輕柔的薄衾搭在她的身上,從肩頭滑下,呈現一抹膩脂如玉。
脂玉上有幾道新鮮的淤青,于是那滑嫩的肩就成了青花瓷的顏色。
此時正是雞鳴五更的時候,戈壁灘上沒有雄雞,自然也就沒有雞啼聲,但索纏枝還是在相近的時間張開了眼睛。
她的眼簾先是微微顫動了幾下,雙眼才慢慢睜開。
迷蒙的眼神兒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清明起來,這時她才記起昨晚的一切,一時間也說不清是種什么心情。
從這一刻起,她就再也不是曾經的她了。
在她身后正有一道灼熱的呼吸,以一種平穩的頻率噴在她光滑的脊背上,索纏枝沒敢回頭。
她抿著唇又捱了好一會兒,漸漸平穩了自己的呼吸,這才掙扎著想要起身。
只是剛剛才一動,身子就一陣酸痛,索纏枝忍不住一陣咬牙切齒。
昨夜她一身盛裝地召見楊燦,固然是因為接親路上沒有素色衣衫當孝服,卻也有著她的一番小心思。
她知道,這一晚的事情永遠也見不得光,可這畢竟是她從一個青蔥少女變成女人的重要一刻。
她不想自己的人生留下太多的遺憾,她想讓這一刻盡量給她多一些美好的回憶。
可是如今留在印象里的,卻只有粗暴和野蠻的印象。
索纏枝知道,那個狗男人就是因為心有不甘,所以才故意折騰她。
她咬了咬牙,倔強地再度試圖爬起來,只是稍稍一動,一雙好看的眉便又顰了起來,可她還是強忍著不適,掙扎著起身。
等她穿戴已畢,稍稍檢查了一番,不見身上有何異樣,這才躡手躡腳地走出喜帳。
聽到帳門兒輕輕關上的聲音,一直裝睡的楊燦驀然張開了眼睛。
他一個翻身就抓過了床柜上的燭臺,先利落地拔去半截蠟燭,把那帶著鋒尖的銅燭臺放在隨時可以抓起的手邊,然后迅速穿戴起來。
等楊燦穿好衣裳,還是不見滅口的人沖進帳篷,便抓起燭臺,掠向大帳門口……
……
楊燦是三年前意外進入這個時空的。
這個世界并非他原本世界的某一段歷史時空,不過無論是這里的歷史發展進程還是地理地名,和他原本時空的隋唐之前、南北朝晚期都非常相似,他應該是進入了一個平行時空。
穿越前,楊燦是IT業的一個從業者,他所學的技能在這個世界上自然是毫無用武之地。
人地兩生一無所有的他,初來乍到時很是吃了一番苦頭,在他快要餓死的時候,幸運地被一家養馬場收留了。
這家養馬場屬于隴上八閥的天水閥于家,楊燦在這里做了兩年半的牧馬人。
直到半年前,一個年輕人策馬而來,一頭摔倒在他的面前,不停地吐著紫黑色的血。
楊燦胡亂摘了些治牲口的草藥,煮成糊糊給他灌了下去,沒想到,死馬還真讓他醫成了活馬。
這匹活馬,就是天水閥于家的嗣長子,于承業。
于承業是在游獵時遭人暗算的,他中了毒箭,逃命時僥幸被楊燦救下。
于公子感其談吐不凡且對自己有救命之恩,就把楊燦招為了“幕客”。
楊燦就此苦盡甘來,他本想著從此依附于閥嗣長子,就可以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孰料,風太急、雨太大,樹倒了……
對于索纏枝所說的什么“一人之下”,楊燦是壓根兒不信的,這樣一個大陰謀,索家人根本不可能讓他活著。
可問題是,他現在也無法再借助于家的力量了。
因為哪怕他再無辜,睡了于家的長房長媳,這都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對于家來說,他楊燦這就有了取死之道。
如今他想活下去,只能靠自己。
……
索纏枝蹣跚地走出喜帳,朝陽下,屠嬤嬤正盤膝坐在大帳前,仿佛根本不需要睡覺似的。
索纏枝馬上放輕了腳步,努力讓自己的身姿和步伐如昨夜之前一般輕盈而自然。
只不過,她依舊走得像是一條初次上岸的人魚。
“屠嬤嬤……”
索纏枝蹣跚地走到屠嬤嬤身后,清了清沙啞的嗓音,低聲道:“你可以動手了!”
說這話時,索大美人心中毫無波瀾。
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呸!
一想到那個牲口整宿的把她當牲口一般蹂躪,索纏枝就恨不得那狗男人馬上去死。
看在那狗男人將是她孩子的親生父親面上,她不親自動手,就已經是最大的善意了。
“動手?動什么手?”屠嬤嬤扭過臉兒來,茫然地看著索纏枝。
索纏枝被她問的也茫然起來,訥訥地回答道:“不是嬤嬤你說,事成之后,就把他……”
屠嬤嬤恍然大悟,忍不住“嗤”了一聲,沒好氣地道:“事成之后,現在算是事成了么?你確定你們倆只是好了一次,就懷上了?”
誰說就一次了?
三次、四次……
三次還是四次來著?
到后來她都迷糊了,確實記不太清,不過反正不是一次。
然而這種床闈間的細節她又實在羞于出口,憋了一憋,才期期艾艾地道:“就一晚的話,不行嗎?”
“也不是不行,說不定也行,誰知道是不是一定行,所以,為了一定行,還是得多來幾次才保靠。”
從來沒有過男人的屠嬤嬤,卻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接下來老身會盡量拖延咱們的行進腳程。纏枝姑娘,你要充分利用咱們趕到于家之前的這段時間,每天都跟他要,只要他還扛得住,你就讓他往死里扛,這樣咱們的把握才能更大一些。”
這番虎狼之詞,只聽得索纏枝面紅耳赤。
屠嬤嬤語重心長地囑咐道:“姑娘,你可一定要抓住機會,必須有個孩子!不然,咱們就完了!”
索纏枝紅著臉點了點頭。
第一步的邁出才是最難的,現在她已經邁出去了,那接下來還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屠嬤嬤說的對,這要是不能有了身子,不是白被欺負了?
……
索纏枝和屠嬤嬤還在外面說著話,喜帳的門縫已經悄悄掩上了,掩去了門隙里露出的那雙眼睛。
楊燦握著燭臺,在帳門邊兒坐了下來。
看這情形,至少在今天,索家是不會殺人滅口了,那他就有時間可以好好思量一下對策了。
這才一大早,索纏枝就強忍不適,跑去和那位屠嬤嬤商議事情,可見這位屠嬤嬤應該是策劃這一切的重要角色。
昨夜于承業才剛死不到一個時辰,索纏枝就能想出這種辦法來破局?
這很不合理。
一個新婚少女驟逢大變,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冷靜下來,并且想出一個如此驚人的解決辦法?
或許這世間不乏妖孽般的人物,但那其中顯然不包括索纏枝,這位新娘子就不是那么有城府的女人。
昨兒夜里這位索家貴女還想給他立規矩來著,結果怎么著?
被他一會兒立成了“規”,一個兒立成了“矩”……,卻毫無反抗之力。
一臺還沒磨合過的新車,都快被他跑拉缸了。
楊燦早已看穿了她的“色厲內荏”,就索纏枝這應變能力,顯然不太可能是那種心智超卓的天才美少女。
所以,屠嬤嬤不僅是借種計劃的參與者,而且……很可能就是計劃的制定者……
想到這里,楊燦不禁蹙起了眉頭,這個推測是合乎邏輯的,但是缺少邏輯成立的根本動機:
他是男方儐相,這一路走來,和索家人打交道最多的于家人就是他。
他記得這個屠嬤嬤并不是索纏枝這一房的陪嫁婆子,而是由索家正房贈送給索纏枝的。
如果屠嬤嬤是從小照看索纏枝長大的婆子,還可以說她把索纏枝當親生女兒疼愛,所以才甘冒殺頭之險,也要給自家姑娘做一番謀劃。
可屠嬤嬤是由索家正房贈送的,她對索纏枝哪來的那么深的感情?
索纏枝對他所說的理由,是索纏枝的動機,卻不是屠嬤嬤積極參與其中的動機。
所以,屠嬤嬤一定別有目的,那她的目的會是什么?
做為一個IP業的牛馬,楊燦前世所學,在這個世界上自然是毫無用處的。
但是在他學習與實踐那些技能的過程中,所培養出來的核心素質和可遷移能力,在今世卻依舊能夠發揮作用。
比如拆解問題的能力、推演因果的能力;比如制定計劃、優化流程的能力;比如信息整合與快速學習能力;還有跨文化理解與適應能力……
他要破這個局,不僅需要知道究竟是誰制定了這個計劃,還需要知道對方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而就他目前所掌握的信息,還不足以讓他對這件事做出準確的判斷。
既然索家無意現在殺他,那他就需要利用這寶貴的時間,盡快弄清這一切,才能有的放矢,做出應變!
想到這里,楊燦把燭臺放回床柜上,把蠟燭也插了回去,然后轉過身,向帳外走去。
楊燦走出帳門的時候,索纏枝已不知去向,干癟的屠老太太鬼魅般杵到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