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臥室里只開著一盞暖黃色的臺燈,光線將黑色日記的封皮照得格外沉靜。林舒瑤坐在藤椅上,指尖按在密碼鎖的“1”鍵上,指腹因緊張而微微發(fā)熱——自從在張管家的剪刀上發(fā)現(xiàn)“蘭”字,她對日記里的內(nèi)容便多了幾分急切,也多了幾分恐懼,既想找到真相,又怕真相太過殘酷,將她二十多年的認知徹底擊碎。
指尖依次按下“1983”,伴隨著“咔嗒”一聲輕響,密碼鎖彈開的瞬間,林舒瑤深吸一口氣,緩緩翻開日記。書頁間彌漫著淡淡的舊紙氣息,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墨水味,像是穿越二十多年的時光,將祖父當年的情緒一并帶到她面前。
她直接翻到1998年7月的頁面,祖父的字跡與之前截然不同——不再是工整遒勁的筆鋒,而是潦草得近乎凌亂,墨水時深時淺,有些筆畫甚至劃破了紙張,能看出寫下這些文字時,他的手在劇烈顫抖,情緒早已失控。
7月15日的日記只有短短三行,卻透著刺骨的絕望:“火滅了。車間塌了一半,廢墟里什么都沒剩下,只找到一條米白色的圍巾,邊角繡著‘蘭’字,是她常戴的那條。警察說電路老化,可我知道,不是意外。”
林舒瑤的指尖停在“蘭”字上,心臟猛地一縮。這條繡著“蘭”字的圍巾,她似乎在哪里見過——去年整理祖父的遺物時,在一個舊木盒里發(fā)現(xiàn)過一條相似的米白色圍巾,只是當時圍巾上沒有任何繡字,她以為是普通的舊物,便隨手放在了衣柜角落。難道那條圍巾就是日記里提到的這條?繡字是被人刻意拆掉了嗎?
她繼續(xù)往下翻,7月16日的日記字跡更加混亂,墨水暈開了好幾處,像是被眼淚浸濕過:“她來了。抱著孩子,跪在林氏集團門口,渾身是灰,頭發(fā)亂糟糟的,眼睛腫得像核桃。她問我,為什么工廠會著火?為什么高利貸的人說我早就知道消息?我不敢看她的眼睛,讓保安把她架走了。看著她被拖走時哭喊的樣子,我心里像被刀割一樣。”
“保安架走了她?”林舒瑤的呼吸瞬間急促起來。祖父竟然親眼見過火災后的張?zhí)m,還把她趕走了?那之后張?zhí)m去了哪里?是被高利貸的人帶走了,還是另有去處?日記里沒說,只留下一片空白,像是祖父刻意回避了后續(xù),又像是他根本不敢記錄。
7月17日的日記只有一句話,卻讓林舒瑤渾身發(fā)冷:“高利貸的人來找我,說只要我拿出50萬,就把工廠的債權轉給我,還保證再也不找她的麻煩。我答應了。那筆錢是興盛玩具廠員工的安置賠償款,我用它救了林氏,卻毀了她的家。”
“賠償款!”林舒瑤猛地站起來,手里的日記差點掉在地上。原來祖父收購工廠的資金,根本不是“自有資金”,而是挪用了本該給員工的安置賠償款!他用張?zhí)m和其他員工的救命錢,盤活了瀕臨破產(chǎn)的林氏集團,難怪父親和張管家都對1998年的事避而不談——這不僅是秘密,更是林家發(fā)家史上的污點,是用別人的痛苦換來的“成功”。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繼續(xù)往下翻,7月18日的日記里,祖父寫下了一段自我譴責的話,字跡潦草得幾乎認不清:“我睡不著。一閉眼就看到她跪在門口的樣子,看到孩子在她懷里哭。***昨天托人帶話,說高利貸的人還在找他們,讓我?guī)兔φ疹櫵秃⒆印?晌以趺凑疹櫍苛质蟿偡€(wěn)住,我不能因為她,讓整個林家再次陷入危機。我對不起***,更對不起她。”
***——興盛玩具廠的創(chuàng)始人,張?zhí)m的父親。林舒瑤想起之前查到的信息,***因賭癮欠了高利貸,難道火災真的是高利貸為了逼債放的?祖父明知真相,卻為了林氏的利益,選擇了沉默,甚至挪用賠償款收購工廠,將這件事徹底掩蓋?
她的手指輕輕拂過“我對不起她”這五個字,祖父的愧疚透過紙頁傳遞過來,讓她心里五味雜陳。她一直以為祖父是溫和正直的人,是林家的英雄,可日記里的內(nèi)容卻讓她看到了祖父的另一面——為了家族利益,他自私過,也妥協(xié)過,甚至做了違背良心的事。可這份愧疚又如此真實,讓她無法單純地恨他,只能被復雜的情緒裹挾著,越陷越深。
翻到7月20日,也就是收購工廠的當天,日記里出現(xiàn)了一個讓她震驚的名字:“林蘭”。祖父寫道:“工廠過戶手續(xù)辦完了。我把那條繡著‘蘭’字的圍巾收了起來,放在她的舊盒子里。這么多年了,我還是沒能忘了她。現(xiàn)在又因為我的自私,毀了另一個‘蘭’的人生,我真是罪人。”
“林蘭?”林舒瑤的腦子“嗡”的一聲,這個名字她并不陌生。小時候聽蘇婉提起過,說祖父有個妹妹叫林蘭,比祖父小五歲,溫柔善良,卻在1980年因為一場急病去世了,祖父為此難過了很久,之后便再也不許家人提起林蘭的名字。
可日記里的“蘭”明明是張?zhí)m,與1980年去世的林蘭完全是兩個人,祖父為什么要將她們聯(lián)系在一起?難道張?zhí)m的名字與林蘭有關?還是說,祖父對張?zhí)m的愧疚,其實是對林蘭的補償心理在作祟?
無數(shù)個疑問在她腦海里盤旋,她趕緊拿出手機,翻出之前保存的家族關系圖——圖上只標注了祖父林振邦、祖母(早逝)、父親林正宏,并沒有林蘭的名字,像是這個人物從未存在過。她又在電腦上搜索“林振邦 妹妹 林蘭”,卻沒有找到任何相關信息,只有幾條無關的同名人物記錄。
“蘇婉為什么要騙我?”林舒瑤皺緊眉頭。蘇婉說林蘭在1980年去世,可祖父的日記里從未提到林蘭的去世,反而在1998年還提到“她的舊盒子”,這說明林蘭或許根本沒有去世,而是另有隱情?蘇婉隱瞞林蘭的真實情況,是不是也與張?zhí)m的事有關?
她放下手機,繼續(xù)翻看日記,希望能找到更多關于林蘭的線索。可接下來的幾頁都是空白,直到7月25日,才有新的文字,而且是用鉛筆寫的,字跡格外淺淡,像是怕被人發(fā)現(xiàn):“我把她和孩子安排在城東倉庫的小房間里,給了她一些錢,讓她別再露面。張管家說會幫我照顧她們,不讓任何人找到。我不敢去見她,怕她恨我,更怕自己后悔。瑤瑤,如果有一天你看到這些,別怪爺爺,我只是想保住林家,也想保住她。”
城東倉庫!林舒瑤的眼前一亮,這正是父親便簽紙上提到的“1998.7.25 城東倉庫”!原來祖父在7月25日那天,是去安排張?zhí)m和孩子的住處!張管家也知道這件事,還負責照顧她們!那為什么后來張?zhí)m會失聯(lián)?是出了意外,還是被祖父轉移到了其他地方?
她趕緊在地圖上搜索“城東倉庫”,發(fā)現(xiàn)這個倉庫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改造成了文創(chuàng)園,但主體建筑還保留著當年的結構。這意味著,或許還能在那里找到當年的痕跡,比如祖父提到的“小房間”,或者張?zhí)m留下的物品。
日記翻到最后一頁,日期是1999年10月5日——林舒瑤的生日。祖父的字跡重新變得工整,卻透著一絲釋然,又帶著一絲遺憾:“瑤瑤出生了。是個健康的小姑娘,眼睛像極了她。看到瑤瑤的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或許這就是命運的補償。希望瑤瑤以后能平安長大,永遠不用知道這些骯臟的秘密,永遠不用承受我當年的痛苦。”
“眼睛像極了她?”林舒瑤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祖父說她的眼睛像“她”,這個“她”是誰?是張?zhí)m,還是林蘭?如果是張?zhí)m,那她與張?zhí)m到底是什么關系?難道蘇婉說的“早年夭折的孩子”是假的,她其實是張?zhí)m的女兒,被祖父和蘇婉收養(yǎng),成了林家的孫女?
這個猜測讓她渾身發(fā)冷,她跌坐在藤椅上,手里的日記滑落在地。臺燈的光線落在她臉上,映出她蒼白的臉色和顫抖的嘴唇。她想起相冊里那個與自己相似的小女孩,想起蘇婉慌亂的眼神,想起父親暴怒的模樣,想起張管家的沉默——所有線索都指向一個殘酷的真相:她可能不是林家的親生女兒,而是張?zhí)m的孩子,是祖父用一場謊言,將她留在了林家。
就在這時,臥室門被輕輕敲響,蘇婉的聲音傳來:“瑤瑤,該睡覺了,明天還要早起準備生日宴呢。我給你熱了杯牛奶,放在門口了。”
林舒瑤趕緊擦干眼角的濕潤,撿起地上的日記,快速翻到空白頁,裝作整理的樣子:“知道了媽,我馬上就睡,剛才在看生日宴的流程表。”
蘇婉沒有推門進來,只是輕聲說:“別太累了,早點休息。”腳步聲漸漸遠去,林舒瑤卻能想象出蘇婉站在門口,眼神復雜的樣子——她肯定知道日記里的內(nèi)容,也肯定知道她的身世,卻為了遵守祖父的囑托,選擇了隱瞞。
林舒瑤走到門口,拿起那杯還冒著熱氣的牛奶。牛奶的溫度透過杯子傳到掌心,卻暖不了她冰涼的心。她知道,明天的生日宴不僅是她的二十二歲生日,更是揭開真相的關鍵節(jié)點——蘇婉答應過她,生日宴結束后會告訴她一切,而她也已經(jīng)決定,生日宴后就去城東文創(chuàng)園,尋找祖父提到的“小房間”,同時去市檔案館調(diào)取當年的警方檔案。
她回到書桌前,將日記鎖進暗格,又從衣柜里翻出那個裝著米白色圍巾的舊木盒。打開木盒,那條圍巾靜靜躺在里面,質(zhì)地柔軟,只是邊角有些磨損。她用放大鏡仔細檢查圍巾的每一寸,終于在靠近領口的位置,發(fā)現(xiàn)了幾處細微的針腳痕跡——顯然是有人刻意拆掉了上面的繡字,而這個拆字的人,很可能就是蘇婉或張管家,目的是掩蓋圍巾與張?zhí)m的關聯(lián)。
“張?zhí)m,林蘭,瑤瑤……”林舒瑤輕聲念著這三個名字,感覺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個巨大的謎團。祖父、張?zhí)m、林蘭之間到底有什么糾葛?她的身世與這兩個“蘭”又有什么關系?1998年的火災、失蹤的嬰兒、挪用的賠償款,這些事情背后,還藏著多少未被發(fā)現(xiàn)的秘密?
她將圍巾放回木盒,重新鎖進衣柜。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影,像是一條通往真相的路,漫長而曲折。林舒瑤知道,這條路上布滿了謊言和痛苦,但她已經(jīng)沒有退路——為了自己的身世,為了張?zhí)m和那個失蹤的嬰兒,為了祖父日記里的愧疚能有一個交代,她必須走下去。
睡前,她給市檔案館發(fā)了一封郵件,申請查閱1998年興盛玩具廠火災的警方檔案,理由是“家族歷史研究”。檔案館回復說需要攜帶身份證和相關證明材料現(xiàn)場辦理,她將回復截圖保存,心里暗暗計劃著生日宴后的行程。
躺在床上,林舒瑤輾轉反側,日記里的字句反復在她腦海里回蕩,祖父的愧疚、張?zhí)m的絕望、父親的暴怒、母親的躲閃、張管家的沉默,像一幕幕電影在她眼前閃過。她不知道明天等待她的會是什么,但她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無論真相多么殘酷,她都要勇敢面對,因為這不僅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那些被時光掩埋的名字和故事,討一個遲到了二十多年的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