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禍把宣室殿年代久遠的秦朝陶罐摔了的劉詢被罰站了。
這可是古董!
劉玨生氣地拉著娘親指著爹,椒房殿里,劉詢只得乖乖地站在墻根,看平君和玨兒什么時候消氣。
眼見許平君耐心地給小孩揉腿,劉詢笑道:“我的腿也酸,平君怎么不給我揉揉。”
“玨兒幾歲你幾歲,怎么還欺負孩子呢?”許平君心疼道,“瞧瞧,胳膊窩都紅了,可見你撓癢的力氣有多大。”
劉詢一溜煙地從墻根跑來,抱著劉玨仔細檢查,定睛望去,一片白白嫩嫩,他不由佯怒:“好啊,你們母子倆竟敢聯手騙朕?!?/p>
許平君樂得倒在榻上,劉玨也樂得爬到一邊,慢慢打了個哈欠。
劉玨睡著以后,許平君給劉詢揉起太陽穴,聲音又低又溫柔:“陛下決定好了嗎?”
“嗯,朕決議立奭兒為太子,詔書即日下發。讓你擔心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即便我同陛下一樣……”許平君頓了頓,輕聲說道,“既然陛下下定決心,那就不可更改了,別叫奭兒覺得難過?!?/p>
又道:“奭兒的理念與你不同,先慢慢教,陛下需得有耐心。”
“奭兒同樣是我們的骨肉,朕絕無可能虧待了他,怎么可能會沒有耐心?”面對妻子,劉詢向來有什么說什么,他翻了個身,絮絮叨叨如同剛成親的時候。
許平君眼波泛著柔意,做皇后的這些年,她已經不是從前小巷里為錢財斤斤計較的小婦人了,病已在成長,她的眼界何嘗沒有拓寬。
她心知長子不是丈夫不是最好的選擇,這無關母親的偏心,而是一國之母的審視。
她愛病已,自然希望太子登基之后,能夠繼承父皇的理念,推行父皇的政策,可丙吉大夫說得對,她和陛下都沒得選。
……
陛下遲遲不頒立太子的詔書,劉奭的老師惴惴不安,卻不敢告訴皇長子。
因為皇帝殺人,父子倆有了離心的征兆,若這回再鬧,他們的罪過可就大了,立太子關乎國本而不是小事,若他們從中作梗,還不知道有沒有命活!
劉奭沒心思關心這個,他如今因為父皇的考校,日日絞盡腦汁,唯恐惹得父皇不高興,尤其是經過與弟弟的對比,他沮喪地發現,弟弟方方面面都更像父皇。
思維像,方式手段也像,上回父皇問他們:“如何對待百姓?”
劉奭回答:“愛民如子?!?/p>
劉玨還沒有躲進內殿,聞言想了想,寫下一行字:“問民疾苦,降低鹽價,頒布大赦,審慎刑獄?!?/p>
劉奭怔怔地看著,簡直驚為天人。他是因為老師同他講學,才知道如今大漢的百姓因為鹽政而苦惱,可更詳細的信息,老師沒有告訴他。
鹽價的問題,是弟弟自己發現的,還是父皇毫不忌諱地將朝政大事同他講?
不論哪一個都叫劉奭沮喪,等過了半個月,他聽說父皇下發了一則詔書,讓每個郡縣派出小吏,深入鄉里,詢問各家百姓有何困難,最后針對性地匯成奏疏,直達宣室殿,并不經過尚書臺以及朝中重臣之手。
百姓有何意見,同樣可以直接給帝王上疏,阻撓違令者行刑!
又過了幾天,朝堂頒布降低鹽價、大赦天下的明令,劉奭深吸一口氣,更加用功地讀書,發誓他不會比年幼的弟弟差。
他一定能讓父皇刮目相看的。
可事實漸漸打擊了他,劉奭發現他和父皇的思緒幾乎不在一個平面上。就算沒有弟弟,父皇也只會夸他背書背得好,而不是議政議得好,當下去往宣室殿,劉奭都不敢抬起頭,生怕看到劉詢失望的眼神。
這天,又到了父皇考校的時間,劉奭合上竹簡,腳步如同千鈞重。
皇子殿忽然變得喧嘩,中書仆射石顯快步走了進來,面上浮現狂喜的神色:“殿下……不,奴婢該稱太子了,恭賀太子殿下!”
“陛下頒布了立太子的詔書,大典儀式于七日后舉辦,從今往后,您就是大漢的儲君了。”
我……被立為了太子?
劉奭手上的竹簡掉在了地上,溫潤的臉不自覺地露出欣喜,很快,他的眼睛濕潤了。
父皇,終究是喜愛他的!
……
立太子詔書頒布,劉玨正在練武。
小孩若無其事地擦擦汗,并不覺得傷心,他早有準備,等嗓子好了撬過來便是。
他和兄長的關系不夠親昵,故而遠遠談不上負罪感,儲位能者居之,他就不信爹不給他。
真不給的話,他就一把火燒了宣室殿,爹還能打死他不成?
心神有些不定的趙充國,見皇次子殿下的動作更加標準、氣勢更加一往無前,不由驚住了。
老將軍活了七十歲,第一次看到五歲的孩子,習武竟和軍卒一樣自律,可軍卒渴盼著立功,殿下渴盼著什么呢?
“玨兒,玨兒!”就在這時,劉玨聽到他爹遠遠的呼喚,皇帝身穿朝服頭戴冕旒,大步走來腳步都不停。
皇帝身后,亦步亦趨跟著新出爐的太子,劉奭臉上殘留著肅然,見到大汗淋漓,穿著短打的弟弟,不自覺地怔了怔。
父皇方才同他談心,告訴他該如何做合格的太子,還說從今往后,會對他的學業更加嚴格。劉奭滿面肅然地記下,感到沉甸甸壓力的同時,藏不住心中的喜悅,父皇緊接著帶他來到宣室殿后殿的廣場上。
太子再三猜測父皇帶他來做什么,結果竟是弟弟在這里習武。
劉詢接連叫了劉玨兩聲,隨即指著望過來的小孩,對太子道:“我要你一輩子護著他,能做到嗎?”
太子心中源源不斷的喜悅僵住了,他張張嘴,劉詢又問了一遍:“能做到嗎?”
“能?!碧硬卦谝滦渲械氖种饾u緊握,劉詢冷肅的目光這才和緩下來,拍了拍長子的肩。
劉玨朝爹和兄長揮揮手里的小劍,劉詢忍不住露出溫柔的笑容,太子側頭望去,再也不復先前的喜悅。
父皇好似不是因為喜愛他,才把他立為太子。
難道……是因為沒得選了嗎?
……
劉玨練完武,劉詢便又換回了素服,孩子沐浴,他在一旁陪著,好似比平日更多了愧疚。
抱起香噴噴的劉玨,劉詢喃喃道:“哥哥成了太子,我們的玨兒也不會落于人后,爹給你封王好不好?”
封王?劉玨眼睛一亮,用力親了爹一口,表示自己很喜歡。
雖然如今的諸侯王,早就不復漢初的特權,封地變得越來越小不說,政務也由中央派遣的官吏管理,唯獨保留一個名號而已,但劉玨不在乎。
他又不會去就藩,而是一直留在爹娘身邊。
既如此,他要一個好聽的封號,爹必須用心給他想!
察覺到小孩的迫不及待,劉詢失笑,他抱著劉玨來到前殿,指著壁掛輿圖上的一塊地方,劉玨定睛望去,那地方在司隸附近,身處豫州和兗州的交界處,當今諸侯國中最為繁華的淮陽國。
劉詢隨即又圈了旁邊的梁國,身處徐州的楚國,還有北方的定陶國,統統劃到淮陽,思考片刻,皇帝猶不滿意,危險的目光劃到廣陵——那是武帝剩下的唯一一個在世的兒子,廣陵王劉胥的封國。
劉玨:“……”
他拍了劉詢一下,爹是要效仿景帝掀起七國之亂?
好像今時不同往日,廣陵王沒權沒兵,想造反都造不起來。劉玨迅速推翻了這個想法,但還是不認同,這以后會是他的江山,怎么能給自己的江山添亂呢。
被小孩譴責的目光望著,劉詢道:“玨兒還是認為淮陽太小了嗎?爹再找找?!?/p>
劉玨改拍成打,劉詢大笑:“好好好,爹不亂來了,反正玨兒不去就藩,待遇一應由少府提供,我念了幾遍,還是淮陽王好聽。”
三個字的好像是比兩個字有氣勢,劉玨勉強認同,見兒子終于高興了,劉詢也開心。他的孩子待遇絕不能差,劉詢隨即思索起來,往日的諸侯王儀仗,是不是簡陋了些。
還有王太傅,要指誰當玨兒的老師好?
在小孩常住宣室殿的情況下,王太傅貴精不貴多,一個就夠了,既如此,當是三公九卿之列的重臣,其余人半點都不夠格。
劉玨肚子咕咕叫了兩聲,劉詢連忙撇開思緒:“都是爹不好。耽誤那么久了,我們用膳去,今天椒房殿的餐食特別豐富,玨兒一定愛吃。”
劉玨點點頭,心安理得地乘著代步車移動。
許平君知道次子早慧,也唯恐劉玨覺得委屈,認為爹娘重視哥哥而不重視他,更不希望劉玨知道啞疾耽誤了他的議儲,當晚前所未有地溫柔,親自喂飯不說,還給小孩洗臉擦手,劉玨昏昏欲睡,癱在榻上一臉享受。
娘就是比爹厲害,喂湯不會糊他嘴巴。
更衣的時候,劉詢狐疑道:“我怎么覺得玨兒心大著?”
許平君淺笑:“就算心再大,他也只有五歲。”
“這是自然,朕專門問詢了丙叔父,小孩心理也是很重要的,唯恐朕照顧得不周全,叔父還給了我一卷育兒經,是他親手所書。”
許平君:“……”
翌日,皇帝封皇次子劉玨為淮陽王,與頒布立太子詔書只相差了一天。
封王詔書中提到“王之待遇,一應仿太子之制”,唯獨車輦的顏色,車令的俸祿有所不同,前朝頓時掀起了軒然大波。
張安世反對得最厲害,他從前便是制定禮儀出身的,雖不好儒,卻也知道淮陽王待遇堪比太子,實是不穩定因素。
恐怕陛下聽進了御史大夫的話,又沒有全聽!
張安世堅持明哲保身,可自從朝臣請立太子,他三番兩次地破功,想要安穩地干到退休,怎么就那么難?
當天下午,皇帝指了大將軍兼尚書令張安世做淮陽王太傅,肩負教導之責。
張安世:“……?”
劉詢抱著劉玨諄諄教誨:“縱觀朝堂,張家枝繁葉茂,算得上名門,上一任家主張湯乃武帝朝重臣,張賀更是于我有恩,可惜張安世太過謹慎,除去霍光死后投靠了朕,他從不多說多做,朕看他不怎么順眼。”
看人不順眼,就要塞給他?
小孩睜大了桃花眼,劉詢連忙解釋:“他本人還是很有本事的,過目不忘,儒法兼修。當年武帝在時,他就做了尚書,腦中記有蘭臺的所有書冊,不管玨兒問他什么,他都能回答出來?!?/p>
劉玨眼睛暴亮,這不就等同一座移動圖書館?
很好,這個太傅他認,張家的勢力也歸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