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下暴雨如注,茹氏就讓她先在家里,正好妙真能和她娘一起打理家務,仇娘子平日除了教她們讀書,便是教女紅、看賬、理家。
梅氏把西邊兩間屋子收拾出來讓大房三口人住,又讓徐四娘和妙真一處住。
“也不過是幾日,咱們多擔待些,不能讓親戚們說了閑話。”梅氏道。
妙真笑道:“女兒知曉。”
這徐四娘因為淋的渾身都濕透了,妙真讓小喜和小桃先帶她沐浴一番,卻說這徐四娘泡了熱水澡,也不好赤身**的讓丫頭們看見,就自己從浴盆里出來,但擦身體的巾子又沒帶,只見手旁有一沓紙,遂把那些紙都擦了身上,又穿了衣裳出來。
小喜見她身上的衣裙,尤其是裙子后面屁股那里都快磨平了,就知曉徐老太摳門,進門見地下散了一地的紙團,立時嚷嚷起來:“一匹麻布才換上幾刀草紙,我們小姐平日都省著用,怎地一下七八十個紙團子,真糟踐東西。”
外頭的徐四娘一聽臉就紅了,她爹娘給三哥幫忙,是沒錢的,只跟著吃飯罷了,平日她自己紡線也不勤勉,不過是賺些零散錢,買些頭花脂粉。三房的生意雖然不錯,但人節(jié)儉,她們如廁都是用的籌子或者樹葉,哪里用得起草紙?現(xiàn)下聽小喜嚷嚷,只作不知,去前頭尋梅氏。
此時,梅氏和妙真正和大房母女說話,這兩年過去了,妙云出落的越發(fā)好了,容貌是徐家?guī)孜还媚锢镒詈玫模砩洗┲I衣,手上捏著碾光絹帕,白底繡著蘭花,很是清雅。
黃氏見梅氏這一二年新添置了家具,白酸枝的羅漢榻,旁邊立著三足落地卷草紋的燈,榻前還放著云紋束腰的高花幾,花幾上放著一個銅爐,倒有些氣象了,再想著方才外面的墻似乎也重新砌了花墻。
聽梅氏道:“我把我這里的丫頭秀兒撥去伺候嫂嫂,若有什么吃的玩的,我一時不到,嫂子只管和她說。”
黃氏笑道:“弟妹也太客氣了。”但也沒有拒絕,她左右看看,又埋怨自家男人不爭氣,明明是個貢生,倒是過的不如一個秀才。
外頭豐娘正著人端了山楂糕、百合酥和幾杯茶來,妙云正問妙真:“妹妹現(xiàn)在開始讀四書了嗎?”
“都讀完了,如今正讀《周易》,成日起卦。姐姐呢?”妙真問起。
妙云苦笑:“我正伴著那家小姐讀書,我倒是都懂了,她卻連《大學》都學不明白。”
“不會吧?那千戶夫人怎么說她?”妙真無語。
妙云攤手:“千戶夫人可是很寵溺她的,就連跟著我娘學繡花,扎了幾次手,就多是我?guī)退龅尼樉€。”
“真?zhèn)€是的,姐姐在她家多不自在。”妙真為妙云不值得,拿了一塊百合酥給她,又道:“我現(xiàn)下會做帶骨鮑螺,等過幾日我做給你吃。”
妙真想自己這位姐姐在那府上,就跟做丫頭似的。
又聽妙云先謝了一聲,復而才道:“她家早已定了親事,定的是定遠將軍的次子,前程已定。”
“她們那些官家女,定然都是強強聯(lián)合。”妙真倒是不覺得有什么,似她家里,她爹就說這幾年跟她多攢點嫁妝,將來能嫁一戶好人家。
在現(xiàn)代社會搖打破階級都不容易,更何況古代這樣的人家,所以還得腳踏實地的來。
妙云卻覺得不甘,自己分明什么都比那千戶小姐強,卻只能做丫頭似的,甚至如今連房舍都沒得住。
幾人正說著話,見徐四娘過來了,頭上還包裹著濕發(fā)。
黃氏率先就皺眉,都十幾歲的姑娘了,怎么一點規(guī)矩也沒有,就這么大喇喇的一頭濕發(fā)出來了。梅氏也是見了嚇了一跳,忙道:“妹妹,這前面人來人往的,你且去內室,我讓人給你擦頭發(fā)。”
銀環(huán)連忙帶著徐四娘進去了內室,還好進去了,外面馬太太領著李老夫人過來抹牌,李老夫人就是京里辭官回來的大官老夫人,身上穿戴的渾然和旁人不同,她老人家也是因為房屋雨勢大到馬家的。
黃氏覷這位李老夫人不凡,也是樂于奉陪。
妙真就帶著妙云區(qū)她后頭說話,不料出來時看到李家兄弟了,李希烈和李希孟,都是穿著琥珀衫、油靴,撐著一把傘只不戴雨帽,頭上戴著網巾,插著簪子,行動間一派大家子弟的氣象。
“李大郎君,李二郎君。”妙真在馬家女學讀書,也認得他們,只是人家落敗的鳳凰也不敢輕忽。
李希烈慣在女人身上做功夫,就連對妙真這般的小姑娘都很和氣,他笑道:“我家老太太的腰托忘記帶了,所幸我們兄弟就送來了。”
妙真指了正房:“兩位郎君請去吧。”
說罷拉著妙云離開,等回到繡樓后,小喜則抱怨說草紙都被徐四娘擦了身子,妙真則道:“既然如此,不能讓她到我房里糟蹋東西了,你們把樓下的臨窗的屋子收拾出來,把我那張竹床搬了去,幫她拾掇好。”
小戶人家一草一木都精貴,妙真穿越過來,雖然沒有衛(wèi)生紙,但是有草紙,只是那草紙不便宜,沒想到這位姑姑這樣不愛惜,偏這是自己的草紙,也不是她的。
卻見妙云問起:“方才遇到的兩位哥兒是哪兒的人?”
“哦,他們是隔壁馬家的親戚,原先說是在京里做著大官,得罪了人就都辭官回家了,不過爛船還有三千釘,我聽說那位李大郎君的親爹現(xiàn)下去了杭州府做了學館,李二郎君的爹在工部做主事。說起來,都是官家子弟呢。”妙真笑道。
她是無意說的,妙云聽了卻心里一動。
小桃拿了各色絲線來,妙真拿起來和妙云一起劈線,徐家只是小戶人家,丫頭們的規(guī)矩不大,聽小桃道:“小姐,您說隔壁馬小姐,是要和李家做親嗎?”
“應該不會的,馬太太很疼玉蘭姐姐的,知道李家心氣高,不是一路人呢。”也有那等敗落人家娶商賈之女,都是圖錢財?shù)模蛹捱^去之后,幾乎就是用錢財買地位,最少三四船嫁妝,那得把馬家掏空了。
妙真有上進心,但卻不會妄想,知道自己多大的腳穿多大的鞋。
卻說那徐四娘在屋里丫頭們幫忙把她的頭發(fā)擦了個半干,梳了髻,又說外面太太們正在打馬吊,讓她無事可以先回去。
這徐四娘比妙真大兩歲,妙真正月滿的十歲,還有半年滿十一,她現(xiàn)下生辰綱過,已然十三了,早已通曉人事,又因親事沒定下來,只是著急,不曾想出去就見到了兩位郎君,頓時心下小鹿亂撞,硬生生的站在那兒不肯挪動腳步。
……
夜了,徐四娘睡在一樓,這房里薰了艾,一股艾草的臭味,她心里恨妙真不讓她上樓睡,瞧不起她,又想著三嫂說的果然在理,二哥一家成日把欠債掛在嘴邊,其實日子過的極好,認得的人也不一般,只是不愿意便宜她罷了。
她如此想著竟然睡著了,卻不想徐二鵬此時還在書房點燈寫書,越是晚上,他就越有靈感。再者他不論刮風下雨,嚴寒酷暑,每日的字數(shù)都不會少。
也因為如此他頑固失眠多年,幸而女兒學醫(yī),有時候給他偏頭疼,女兒熬酸棗仁湯,今兒聽說他有些心悸,又讓伙計去藥鋪開了歸脾湯,他寫的時候哈欠直打,恐怕今日不會入睡困難了。
次日清晨,雨勢稍小了些,妙真早已開始在剪裁衣裳,這是準備做一件水田比甲,到時候送給茹氏,只是頗耗功夫,如今都做了一個月了。
小桃正把剛用完的早點端下去,小喜正道:“大郎君說是要在咱們家請他的朋友來家里用飯,給了錢買了好些菜。”
“下這么大雨,也不知人家如何過來?”妙真笑道。
她哪里知曉徐大郎這幾年都混的不甚好,和黃氏聚少離多,常常吵架,黃氏嫌棄他沒用,他也不愿意在此地待了,尤其是昨日黃氏一直說要買一處宅院,埋怨他無能。
徐二鵬見哥哥如此高興見朋友,心道他請自家兄弟還沒這么大方,什么朋友,幾年都沒有只言片語的朋友么?
但他見徐大郎興致沖沖,也不好說什么。
徐大郎的這位朋友是他在金陵交游時認識的,家中是名門,還是舉人出身,真正到國子監(jiān)做過貢生,算得上是他最好的朋友了。
他還對徐二鵬道:“到時候也能照拂照拂你。”
徐二鵬沒做聲,繼續(xù)去書房寫書了,這幾日雨下的太大,怕書被淋濕,他便把書搬進來,自己在房里寫書。
徐大郎的朋友很快就來了,戴著高帽,穿著湖藍色綢子的直裰,腳下踩著木屐,左右逡巡道:“一鳴兄,當年張縣令辭官,你我二人一人往北,一人往南,如今我走仕途,你倒是成了富家翁了,倒也很好。”
原本徐大郎聽了這話,打算說這宅子是弟弟的,不是自己的,可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默認了:“你現(xiàn)下在金陵高就,若非聽說你探親,我還見不著了,寒舍簡陋,還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