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說次日早上起來,妙真見桌上放著林小小送的一柄團扇,棕竹柄海棠樣式的雙面絹綃,上面繡花蝶圖案,出了一回神。又命人細細的收好,方才去梅氏那里,說了今日要陪著茹氏義診去。
梅氏讓人端了一碟柳葉餃子來:“既然如此,你也多吃些填飽肚子。”說罷,又讓人下一碗羊肉面來,還要打兩個雞蛋。
妙真扶額:“您是要把我的肚皮都撐破了。”
“多吃些扛餓,家里也有兩包點心,我也讓人包了。”梅氏只恨不得和女兒一道去,到底女兒頭一次和那些生人打交道。
胡亂用了些,用帕子抹了嘴,妙真就帶著一個丫頭出門坐馬車先到了陶家,茹氏帶著她和茹惜娘一起到玄妙觀。
茹氏便是在這里借用了幾間屋子用作義診之地,內(nèi)里還拉上了簾子,又吩咐妙真道:“你把避穢香點上。”
原來古代沒有現(xiàn)代消毒的用品,所以都是點蒼術(shù)或者避穢香,再有你幫人家看病,不能讓對方的氣場影響你,否則自己也會得病,她們針推科的醫(yī)生很多早上都跑步打八段錦鍛煉身體。
除了點香外,茹氏還吩咐人,用鹽巴煮水,把針具、刀具放鍋里洗。
“醫(yī)治別人之前,我們先要保護好我們自己。”
妙真和茹惜娘都道是。
前面鑼一敲,頭一個進來的是一位攙扶進來的婦人,聽說是血崩后暈倒了,妙真很自覺的就在寫起了醫(yī)案。
“陶夫人,是不是要先止血呢?”扶著那婦人的是她妹妹。
茹氏先把脈,只是搖頭:“雖說火盛動血,但此火非實火,若是只用止血之物,一時可以阻止,日后,怕是還會復(fù)發(fā)。”
這話病人可能不是很懂,妙真卻聽懂了,《黃帝內(nèi)經(jīng)》中說“陰虛陽博謂之崩”,此婦人應(yīng)該是陰虛之火,攪動血室引發(fā)血崩,那就不能只止血,還要滋陰之法。
婦人妹妹問起:“那請問大夫要開什么藥?”
“要用固本止崩湯,大熟地一兩,九蒸,白術(shù)一兩,用土炒焦,黃芪三錢,當(dāng)歸五錢用酒洗,黑姜二錢、人參三錢。都用水煎服,一般一劑就可以止崩漏,十劑就不會復(fù)發(fā)了。”茹氏道。
妙真自然把方子記下,又給那婦人的妹妹。
等人走了,茹氏對她們道:“血崩會導(dǎo)致失血過多,氣血兩虧,所以得先補氣再補血,你們看那黑姜便有引血歸經(jīng)的作用。”
妙真問起:“那如果此人血流不止,六脈全無,比方才那婦人還嚴重呢?”
“那就不能先用固本止崩湯,要用去蘆的人參三錢煎成藥汁,再沖貫眾炭末一錢先服下,等她氣息稍微好些,再服用這個方子,還是加貫眾炭末一錢。”茹氏道。
“可若她還是氣息微弱不見好轉(zhuǎn)呢?”妙真問。
“那就用無灰黃酒沖貫眾炭末三錢,等她完全清醒,再用固本止崩湯,只不過里面的人參就用黨參,依舊用貫眾炭一錢。”茹氏解釋的很詳細。
妙真方才聽懂,這貫眾就用清熱、解毒、涼血、止血的功效,貫眾炭是炮制出來的。
接著又來了一位女子,臉色蒼白,支支吾吾的,尤其是看到妙真和茹惜娘都不好開口,茹氏倒是不避諱:“她們都是大夫,又都是女子,你且不必害怕。”
那婦人才道:“奴家懷有身孕,不料一日,肚里孩兒小產(chǎn),血崩不止。”
“小月子坐了嗎?”茹氏問道。
婦人點頭:“小月子過了還是如此,吃了多少止血的藥都不見效。”
茹氏親自把完脈,又讓妙真來把,妙真先看她下眼皮凹陷,這顯然就是子嗣宮缺了,這是她第一次的實戰(zhàn)經(jīng)驗,她認真的把脈完才道:“中間空軟,兩邊實,芤脈而緊。”
芤脈一般見于急性失血、劇烈嘔吐、嚴重腹瀉,她把完左邊的脈,又把右邊的,左邊是心肝腎,右邊是肺脾腎。
“弟子只覺得虛火旺盛。”
茹氏對她們道:“小產(chǎn)血崩一般乃是行房導(dǎo)致的,這和之前那位不同,所以你們要留心。方才那位是虛火攪動血室,這位則是氣虛血脫造成的。”
茹惜娘是稍通人事的,臉微微紅了,妙真卻還未滿十一,卻鎮(zhèn)定自若,仿佛像是聽到諸如吃飯喝水的意思。
茹氏見狀,忍不住在心里點頭,開了固氣填精湯的方子。
妙真見那婦人離開了,方才道難道她期期艾艾不敢說的,原來是因為行房小產(chǎn)的。婦女懷孕時,腹中胎兒最依賴腎精,所以不能只是止血,還得大補腎精,否則,腎水虧損,虛火更亢盛。
又聽茹氏同她們講解:“如果是跌閃小產(chǎn)的,流血多夾雜黑紫色,且頭暈?zāi)垦#绱司鸵_理氣散淤湯了。”
把茹氏說的話,妙真一一記下,她想茹氏似乎非常擅長女科,比如女子血崩、產(chǎn)后怎么調(diào)養(yǎng)都說的一清二楚,但是別的方面可能就尋常些了。
想起林小小和她母親都是肺病,也怪道她們說茹氏醫(yī)術(shù)不精,這不是茹氏的問題。
她還是想把婦科學(xué)好,故而不再三心二意。
接著來了幾個女子,多半都是婦人病,只最后來的一個嘴歪眼斜還流口水,說是吹了風(fēng)之后就這般了,還伴著一陣陣惡寒。
這是風(fēng)寒性面癱,妙真前世在醫(yī)院的時候,就幫人針灸過,很熟悉。但茹氏不放心完全讓她上手,只教她面癱扎哪幾個穴位,抽針的時候,讓她去抽。
“夫人,兩位姑娘,飯菜送來了。”道姑把飯送了過來。
眾人皆洗了手,去偏房用飯,妙真因為早上實在是吃的太多了,并不是很餓,只草草吃了幾口。
茹氏也不拘著她,只道:“你在附近散散步,正好我還要和一位真人說話。”
等妙真離開之后,茹氏果真帶著侄女去見一位女冠子,這些女冠子們常常行走于大戶人家,和權(quán)貴相交,因此知曉的事情特別多。
茹惜娘也到了將笄之年,因父母雙亡,茹氏對這個侄女當(dāng)自己女兒看待,帶著她一起去大戶人家看診,就是希望侄女能許配一位好人家。可惜現(xiàn)下的人,多重厚奩,又挑她無父無母,上門提親者多不如意。
倒是有個法子,若是能讓侄女舉薦宮中,就很好了。
偏她收了徐家姑娘做徒弟,這姑娘不到兩年,竟然和惜娘五年學(xué)的都差不多了,皇帝的母親蔣太后據(jù)說受瘡毒折磨,內(nèi)廷都是由民間衙門舉薦,她正想走這位女冠子的門路,送侄女進宮。
自然,還要先尋她拜一位瘡瘍的厲害大夫才行,這也得要人脈。
這幾人說話就說了一個時辰,妙真在外面轉(zhuǎn)了一會兒就回到房里歇息了一會兒,才見茹氏姑侄回來。
見她們面上都歡喜的緊,妙真也不多問,其實學(xué)東西不在多而在于精,她也聽他爹衙門的朋友說過嘉靖皇帝正為他母后蔣太后在民間找醫(yī)治瘡瘍的大夫,蘇州府名醫(yī)十分多,但各有類別,如今上行下效,她家書坊賣的瘡瘍科的書都是壓箱底的,如今還有三三兩兩的人買。
正如前世學(xué)針灸科,完全是因為父母選擇,而學(xué)婦科則是她本人最擅長的,也是這輩子本人選的,所以也不打算換。
一個人窮其一輩子能把一件事情做好,那也夠了。
故而,下半晌,妙真也是認真的學(xué)。
又女學(xué)的仇娘子教她們做了帶骨鮑螺,也特地備下兩盒送去給茹氏,茹氏雖然偏疼自己侄女,但也是個惜才的人,又見妙真年紀雖小,人卻是個恩義的,又對她盡心幾分。
夏至之后,天開始熱起來,每每從外面回來,身上都汗?jié)窳耍鹉镒右姞睿头潘齻円粋€多月,等立秋之后再來上學(xué)。
如此,妙真就能從早到晚直接到茹氏那里學(xué)了,她的針灸更是一日千里,原本她就對穴位那些十分熟悉,現(xiàn)下適應(yīng)古代的針和手法,光自己腿上就不知道扎了多少回,再有灸術(shù),也是常常練手。
有這一日,回來的時候汗水把頭發(fā)都打濕了,身上背上也都是汗,梅氏道:“要不歇息兩日?”
“凡事一氣呵成,現(xiàn)下她一個月也帶女兒出去那么兩三次,已然很好了,女兒在路上已然是吃了兩碗冰酪子,心底也舒服些了。”
梅氏又怕她肚寒,讓她少吃些,妙真只道這樣的天不吃些冰怕是要中暑氣。正想著,他爹從外面讓人拉了一車冰來,這些冰是找冰鮮船的人買的,如今她家這兩年就已經(jīng)還了二百兩銀子了,他爹手里還有二百兩的積蓄,已經(jīng)超過債務(wù)了,所以用錢上就沒有之前那般算計了。
只是這車冰還沒用完,又開始下起了暴雨,她們家地基高,沒有被淹,可大房、三房的房子都四處滴水,淹了半截。
大伯母家還好,去跟她叔父借房子住下,只大伯父不愿,總覺得到了岳家矮一頭,就他一個人過來要過來借宿,不得已大伯母帶著妙云姐姐也一道過來,另有三叔三嬸因宅子一樓泡到床腳,徐老倌和徐老太能到樓上住,徐四娘卻不好住,也落湯雞似的送了來。
一下子,家里便多了四口人,妙真見人多了,就知道麻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