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渡口,氤氳在一片霧氣里,去了許多燥意。
一艘烏篷船上,妙真伴著談允賢一道在艙內坐著,外面傳來徐二鵬和陶二郎說話的聲音。她最終還是選擇跟談允賢一道去無錫,但徐二鵬不放心,他還是要親自送她到楊家。
他是個寫探案話本的人,天然對所有人都不是很信任,即便此人德高望重都是如此。
昨晚,她爹已經跟她說了,會一個月派小廝來旺過來一趟,平日盡量多適應,但是遇到不好的,一定要寫信讓來旺帶回來,他就來接。
“老夫人,您要不要躺一會兒???”妙真道。
談允賢擺手:“久躺傷氣,倒是你頭一回出遠門吧。我小的時候,也是跟著我爹娘在任上長大的?!?/p>
談家世代官宦,茹家亦是如此,《女醫雜言》里寫茹序的茹鑾還曾經做過福建布政使司,是談允賢的表弟。只是她孫子楊喬受到株連,談允賢也是什么都看淡了,人十分豁達。
“我是頭一回出門,也是托您的福,其實我爹娘不是很同意我往這么遠走,但是我想如今年輕的時候不出來看,日后怕也是沒有機會了。”妙真若有所感。
談允賢笑道:“你小小年紀,難得事事有主見,這是好事。”
中午船家送來飯菜,有田螺釀肉、炒太湖白蝦、清蒸太湖刀魚、八寶鴨、西瓜雞另幾樣清爽的菜,這是徐二鵬吩咐人做的,出來外面他是絕對要給女兒長臉的。
年輕人素來胃口好,妙真吃了一碗,又添了半碗,惹得談允賢咂嘴道:“我看著你這么吃,我都餓了?!?/p>
“我給您剝蝦吧?!泵钫娴?。
談允賢雖然這把年紀,但是頭腦清楚,談今博古不在話下,她說從蘇州到無錫只要順風順水不到一日就到了,路上還和她講風土人情。
外面徐二鵬正和陶二郎吃飯,還好他提早把稿子趕出來,要不然火急火燎的,這頭那頭都得擔心。他也難得歇一歇自己的手,常年寫字,手是抬不起來的,睡覺都是渾身酸痛,再等幾年他多賺點錢,就可以不必這般沒日沒夜的寫了。
天擦黑,她們一行人就到了岸口,妙真見附近的小販在賣冰飲子,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船上人都快曬干了,喝正常的茶水已然不能解渴了,但是又怕談允賢說自己,她逡巡了半天,才聽談允賢道:“你若口渴,讓人買些來喝就是了?!?/p>
妙真一聽,還有些不好意思:“我還以為您會讓我別吃冰的呢。”
“少吃生冷的確不好,但是心情不好就更容易發病了,人最重要的是心情?!闭勗寿t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是這般。
原本忐忑不安的妙真,因為這句話,不知怎么心情放松下來了。
徐二鵬早已在附近的車馬船行雇了馬車送她們回去,他是個很會料理庶務的人,又講面子,平日在家懶得不行,出門在外勤快倒是把妙真都嚇到了。
扶著談允賢上了騾車后,怕她老人家磕碰著,一路不敢松手。半個時辰之后,到了一處宅邸,門口石牌坊上卻沒有匾額,房屋有重檐獸脊,門庭寬達三間。
還未下車,就見門口的老管事急忙上前道:“老孺人,門口來的病人在這里等了兩天了,是個六歲的小女孩,說是快死了。”
談允賢一聽立馬就帶著妙真進去,已然來不及收拾,就見到一對夫妻抱著一個小女孩進來,那小姑娘已然是奄奄一息,似將死之人。
那對年輕父母一臉愁色,妙真見自己這位師傅卻很鎮定,正問起她們:“這孩子是怎么了?這樣多久了?”
“乞巧節的時候不讓她出門去,就哄著她吃了不少糖水圓子,可是沒想到自從那日趨,這孩子的病就重了,我們也尋了好些大夫,吃了好些藥也不濟?!?/p>
妙真就見她用手按那個小女孩的腹部,問那女孩兒:“痛不痛?”
那女孩兒微微點頭,只見談允賢又問她爹娘:“平日這孩子愛吃什么?”
“什么都吃,想吃什么我們就買給她吃?!边@對夫婦對女兒是極好。
妙真心想《丹溪心法》倒是有保和丸,聽說那丸藥能治一切積食,這孩子按腹痛,也是實證,但她不會直白說出來,畢竟她也不太擅長小方脈科。
卻見談允賢道:“我開的是追積丸,你們先讓她服下看看。”
說罷,寫下追積丸,那對夫婦見了這方子,趕緊帶著孩子去外面藥鋪買藥。等她們走了,妙真則把自己的疑問問了:“依照我小小的見識,還以為這病會開保和丸呢?!?/p>
“你看那孩子面黃肌瘦,臉上還有蟲斑,家中飲食還不節制。所以我開的這追積丸不僅可以消食、導滯、和胃還能殺蟲?!闭勗寿t道。
妙真忽然覺得自己從只會針灸到女科,如今到所有都涉獵,她有一種感覺,自己的人生似乎就要改變了。
晚上,她睡在談允賢隔壁的院子,草草收拾了一下,就歇下了。
談家在無錫有談半城之稱,很有勢力,但談允賢卻還是住在楊家,屋子里擺著各種醫術,這把年紀還在不斷精進自己的醫術,這才是真的后世之澤。
想著想著,她竟然睡著了。
她是睡著了,徐二鵬卻沒睡著,送飯的老仆這里,他也打聽了半天。得知談家在無錫的地位,他又知曉談允賢以前常常進京為宮里的太后皇后妃嬪診治,只是如今年紀太大了,就安居在鄉。
女兒能夠跟在她身邊學醫,絕對是劃算的。
再有楊家用飯也是菜蔬葷腥都有,家里仆從雖然不是很多,但也十分得力,這也夠了。
他們這樣沒背景的人家,一步一步都是靠自己走出來的,就得格外謹慎。多少滿口仁義道德的人,背后也未必好,故而這也是他一個月派人過來看一次的緣故。
思來想去竟然到了天明。
他起身換了一件簇新的綢衣,平日在家家里人都是穿布的,只有出門才會穿的好些,不讓人看笑話,這一路都是他安排,耗費也有,但都有限,錢要花在刀刃上,日后家里出個什么事情,手里有積蓄,比什么都強。
一大早昨日那來看病的女童的爹娘過來了,他們家里并非有錢人家,卻置辦了七八樣水禮送來,說昨日女童用了追積丸之后,遂泄下糖圓子,身上已經舒服許多。
妙真在一旁見了也覺得高興,她似乎也找到醫者存在的意義,救活一個人,真的非常欣慰。
等在楊家用了早點后,陶二公子還要去茹家走親訪友,徐二鵬就準備告辭了,妙真出來送他:“爹,您這一路小心些。”
“放心吧,我白天回去沒什么危險。倒是你,我跟你給了十兩銀子,別一股腦兒的跟散財童子似的全部花了,自己得留心些,在人家家里,別聽人家幾句好話,就真的覺得跟在自己家一樣了。有什么煩難的事情,讓告訴我和你娘,知道么?”徐二鵬叮嚀著。
妙真重重點頭。
徐二鵬走出大門,往后揮揮手:“別送了,回去吧。”
“請您和我娘多珍重?!泵钫嬉彩箘艙]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