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大業十三年,太原李淵擁立前隋代王楊侑為帝,年號義寧,尊在江都的隋煬帝楊廣為太上皇,李淵為大丞相,封唐王,以武德殿為丞相府。
大業十四年,五月,楊廣右屯衛將軍宇文化及在江都兵變,勒死楊廣,隋朝滅亡。
楊廣那邊一死,消息傳出去后,李淵蹭的一下就站起來了,立馬“規勸”楊侑禪位。
大業十四年,五月,李淵稱帝建立唐朝,改年號為武德,定都長安。
雖然年號為“武德”,可是這時隋煬帝縊亡,群雄涿鹿爭奪天下,大多是不講武德之人,也包括李淵。
對于后世之人來說,隋煬帝已死,隋朝也就滅亡了,下面就是唐朝的天下,可是這時正是最熱鬧的時候,各地揭竿而起的勢力層出不窮,所謂十八路反王,七十二路煙塵,真是熱鬧非凡。
按照法理來說,李淵是最有資格的,他擁立了代王楊侑為帝,楊侑又禪位給他,程序上是可以的……但是也要其他各路反王愿意認。
奈何這個時候,想打天下的,大多是不講道理,只講拳頭,若是與你論起了道理,多半是體驗過你的拳頭。
而李淵這邊,人家智謀、勢力都有,而且手底下精兵良將眾多,兒子們也出息,尤其是他的二子李世民,更是當世難得的天驕。
當年李淵率軍南下,李世民作為先鋒,擊敗隋將宋老生,拿下霍邑,度過黃河,直逼長安,攻破隋都,李世民也被封為秦國公。
而后李唐建立,李世民率軍平定隴西霸王薛舉,升任太尉、陜東道大行臺尚書令。
而后唐軍與河東劉武周、宋金剛對戰不利,李淵意欲放棄河東,李世民堅持出擊,大敗宋金剛,劉武周逃亡突厥被殺,收服河東,李世民聲望大增。
之后虎牢關之戰,李世民以少勝多,生擒竇建德,一戰滅掉兩大割據勢力,中原平定,秦王李世民因功被封為天策上將。
天策上將,位在親王、三公之上,僅次于皇帝。
可自置官署,擁有獨立的行政班底。
在天下人眼中,大唐的天下就是秦王李世民打下的,太子李建成無法與其相提并論。
天下初平,百姓眼看著有時間休養生息,能過幾天安生日子,奈何朝堂之上,風起云涌,形式一時莫測。
李世民戰功卓著,天策府的體系與太子東宮并無二致,這就與李建成有了分庭抗禮的實力。
民間對于二李誰能繼承皇位,也多有議論,論身份,太子李建成乃是長子,名正言順,論能力,兩人各有所長,可當年戰亂時,是秦王李世民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給大唐打下了一半的疆土,都是陛下的嫡親兒子,為何不能坐那個位置。
而論圣意,只能說,圣意難測,先前打天下時,陛下對秦王珍之重之,甚至設置了“天策上將”這個亙古未有的職位,可是等天下大定以后,陛下就更愛重太子李建成,似有若無地在二李之間拉偏架,這點朝堂上不少人看在眼里。
不過民間卻不知,畢竟李淵現在看著挺壯實的,承繼大統之事,現在還太早。
而對于剛來初唐不足三月的摘月小道童來說,她可清楚,再過三四月,大名鼎鼎的玄武門之變就要來了。
她現在正在隨她六十多歲的老師父青榆來長安拜訪老友,兩三月前,大抵是因為舟車勞頓,外加水土不服,原身一命嗚呼,而她,一名二十一世紀參加工作不久的軟件測試從業者就成了初唐的一名四歲小道童,現名摘月。
本來,青榆道長不想來長安的,誰讓他們的破道觀塌了,眾所周知……咳,陛下乃是老子李耳的子孫,陛下登基后,將道教設為“本朝家教”,他們這些登記在冊的道士自然也有許多便宜。
此番來到長安,一者是為了拜訪老友,二者是來籌款重建乾元觀。
本來借了一些錢,但是因為摘月生病治病,花了大半,加上長安物貴,青榆道長的錢基本上花了七七八八了,爺倆若是此時回去,估計還不夠路上花費的。
借住的三才觀沖虛觀主見狀,勸他們留在三才觀算了,反正他們的破道觀也塌了。
青榆道長一聽,立馬吹胡子瞪眼,“你還有臉說我的乾元觀,和這三才觀相比…… ”
他指了指旁邊殘缺的窗欞,遠處大殿斷裂的泥塑手臂,斑駁不平的墻皮,透過門縫能看到屋外破敗的矮墻,以及殘破的石鐘,昂著脖子,說道:“乾元觀可是富貴的很。”
沖虛觀主聞言,挑了挑眉:……
別以為他不知道乾元觀的樣子,五年前,他曾經去看過,破破爛爛,也就占地比三才觀大些,但是他的三才觀可是在長安附近,乾元觀地處偏僻,能相比嗎?
而且即使三才觀再窮,最起碼現在也能遮風擋雨,他們師徒倆一人能占兩間房,而乾元觀可是塌了。
窩在一旁,捧著竹杯喝水的摘月聞言,抬頭望著身邊的老者,烏溜溜的眼睛里滿是擔憂,“師父,那咱們觀中的東西會不會被人偷了!”
沖虛觀主從身邊的陶罐中掏出一塊飴糖遞給她,笑瞇瞇道:“摘月,你莫聽你師父胡謅,以我對乾元觀的了解,賊人誤闖進乾元觀,都要擔心自己進了鬼地方,可不敢逗留。”
“ 啊?”摘月接過飴糖,傻乎乎地看著他。
他們居然那么窮!
青榆道長見狀,輕哼一聲:“我那叫清凈!”
他大半輩子都生活在兵荒馬亂中,即使現在天下已定,可民間還是不怎么安穩,再說,誰知道李唐會不會步前隋的后塵,也弄個二世而亡,誰也猜不準。
原本以為自己就這般無欲無求地過一生,誰知道臨了臨了卻撿了一個小家伙,他居然還養活了。
青榆道長想到這里,額間的深紋如同滄桑的老樹皮,層層疊疊地擠在眉心,目光不動聲色地落到摘月身上。
小家伙無聊地用手指摳著屁股下的蒲團,灰撲撲的麻衣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袖口和衣擺綴著不少歪歪斜斜的補丁,針腳有些粗大,這也是沒辦法,他年輕時的針線功夫不錯,奈何年歲大了,眼睛看不清楚,手藝就不行了。
他養的雖然糙,可是小家伙卻養的好,粉雕玉琢,乍一看,還以為是某處富貴人家的小郎君,就是……
青榆道長眉頭皺的更狠了,連帶著下顎上稀疏的白須也輕輕一顫。
小家伙她是個女娃,女子處事艱難,他以后若是出了事,小家伙可怎么辦啊!
沖虛觀主聞言,揚了揚眉梢,“清凈?你若是想要清凈,摘月從何處來的?”
摘月一聽,眼珠子轉了轉,眨了眨眼,“ 師父,難道我是你生的?”
此話一出,破屋內的兩個大人猝不及防被她的話嗆到。
“咳咳……咳!”沖虛觀主抿唇忍笑,“此話說的有幾分……”
“沖虛!你想找揍嗎!”青榆道長氣急敗壞地打斷他的話。
他都快入土的年紀了,怎么可能憑白生出孩子。
他不介意沖虛的胡說八道,但是在小孩子面前不行,摘月現在才到他膝蓋,這個年齡的小東西說什么信什么。
沖虛觀主見狀,連連安撫,“我剛剛是開玩笑的,摘月,你放十成十的心,你師父是生不出你這么漂亮的娃娃。”
“哦。”摘月小臉信服的點了點小腦袋,趁低頭喝茶的功夫笑了笑。
她清楚這個,只不過是想開玩笑緩和一下氣氛,讓師父與沖虛觀主能放松一些。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聲微輕的喊聲,“師父!青榆師伯!我回來了。”
青榆道長見狀,將摘月拎起,推她出去,“摘月,你快去幫幫靜玄,他此次下山肯定累壞了。”
“……”摘月癟了癟嘴,跺著腳離開了。
大人總是喜歡用這些話糊弄小孩子。
再說,她現在年紀這么小,他們兩個大人說的內容,她可以裝作聽不懂的。
……
摘月走到院中,西側歪柳下站著一名半大少年,大概十歲左右,眉眼清秀,正從驢背上卸東西,看到她出來,少年露齒一笑,“摘月,咱們打的虎皮被貴人看上,不用擔心年底沒吃的了。”
說著,他從布袋中掏出一個荷葉包,小心打開,里面整整齊齊列著四塊明黃的點心,輕輕一嗅,香甜的味道就鉆入鼻子,旁邊的小毛驢也聞到了,甩著大腦袋想要舔一口,被少年給推開了,“不行,這是給小摘月的。”
小黑驢不甘心地又擠了過來,發出“昂昂昂”的不滿聲。
摘月見狀,掏出沒吃的飴糖,揚著手,踮著腳,努力往小黑驢嘴邊湊,“浮云,這塊給你!”
小黑驢聞到味道,不等少年的阻止,低頭就吞下飴糖,歡喜地蹭了蹭女孩兩下。
摘月踉蹌了兩步,最終不敵,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她:……
她現在已經這般弱了嗎?一頭小毛驢都能將她給弄倒。
小黑驢見狀,晃著腦袋想要再蹭蹭她,被靜玄推開了。
靜玄忍笑,彎身將她扶起來,給她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摘月,你莫要慣著浮云,它以后被你寵壞了,就不愿馱我和師父了。”
小黑驢見狀,似乎聽懂了,又“昂昂”叫了兩聲。
似乎在說,它就是這樣想的。
摘月看著它這樣子,禁不住也笑了。
……
屋內的沖虛觀主和青榆道長聽到嬉笑與黑驢歡快的叫聲,不由得對視一笑。
青榆道長望了望院子,嘆息道:“沖虛,你可知,我為何帶摘月來長安?”
沖虛觀主:“不是為了籌款重建你的破道觀?”
“她那般小,我又不是老糊涂,怎么會無緣無故講她帶出來。”青榆道長沒好氣瞪了他一眼。
等到他的道觀重建好,看誰的道觀最破!
沖虛觀主聞言,意味深長道,“難不成,你還想將摘月獨自丟在長安,然后獨自逍遙? ”
青榆道長噎了一下,老樹一般的眸光有些游移,“怎么可能……我這幅黃土埋半截的老東西何談逍遙。”
沖虛觀主:……
他就是詐一下,沒想到這人還真有托孤的意向。
誰曾想,老家伙這次帶孩子來長安,差點讓孩子去了鬼門關。
只是……
他嘆了一口氣,輕聲提醒,“青榆道兄,摘月現今大病初愈,你若是再離開她,保不齊他還會再出事!”
小家伙經過舟車勞頓,養了兩個多月,好不容易將精氣神恢復了一些,可經不起其他磨難。
“唉!”
青榆道長無奈一笑,“沖虛,我也是沒辦法,主要是摘月跟著我不適合。”
沖虛觀主不解:“你難不成得了不治之癥?”
“……”青榆道長頓了一下,側身輕咳兩聲,“讓你看出來了,我這兩年確實身體抱恙……擔心不知何時就醒不來,摘月又這般小,天下初定,她如何應付身邊的豺狼虎豹。”
“……”沖虛觀主雙眸微瞇,嘴角微抽。
老家伙在他這里住了三月,別看外貌干癟老邁,可是身體壯的能打死牛,上月他們遇到了一伙盜匪,這家伙上前三下兩除二就將四個大漢給收拾了。
“這……世事無常,天下事都說不準,你看,十多年前,天下紛爭四起,劉武周、宋金剛、竇建德之流威風八面,誰曾想會楊隋的天下會被李唐給奪得,我現在看著好手好腳,可也六十余歲,放不下的就是小摘月了。”青榆道長越說,聲音越發低沉,帶著揮之不盡的殤意與唏噓。
對于他這等已經看遍世事的人來說,即使李唐已經建立了九年,可是距離太平盛世還是久遠,突厥虎視眈眈,突厥不滅,李唐就不穩,天下就不定,不管如何,長安也比洛陽那邊要安穩一些。
聽他說起局勢,沖虛觀主也沉默了,大唐的危機何止突厥,現如今天下初定,朝堂中,太子與秦王分庭抗禮,誰也不知道大唐下面往哪條路走。
青榆道長見他不語,大手摸了摸鼻頭,“還有,摘月她不是男童,而是女娃!”
“!”沖虛觀主瞪眼,“女子?”
合著在他道觀養了這么長時間的病,他居然沒看出來。
怪不得老青榆擔憂,女孩確實更讓人擔憂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