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室內(nèi),沖虛觀主抬手按了按額角,“所以……你現(xiàn)在如何打算,讓我給摘月尋個好人家?”
三才觀雖窮,不代表他無能。
面前的青榆道長亦然,早些年,他若是愿意出山,憑借他的一身武藝與學(xué)識建功立業(yè)不在話下。
他們現(xiàn)在蝸居野山破觀,也是屈服世道,看著天下滿目瘡痍,無能為力,他雖然入道,可修了半輩子,終究是個俗人,還有自己的親人要護(hù),做不到舍身為民。
青榆道長默了一瞬,“摘月此番病愈,前塵盡忘,此乃幸事,不如留在長安適應(yīng)一會兒。”
沖虛觀主聞言,斜眼道:“剛才是誰拒絕了貧道,還嫌棄三才觀窮。”
青榆道長彎身倒了一杯水,淡定道:“我與興善寺的慧覺方丈有幾分舊緣,請他幫摘月尋一戶人家,約定了時間,過兩日就去看看。”
室內(nèi)一片安靜。
沖虛觀主微微皺眉,“你確定能哄得了小摘月。”
青榆道長一臉莫名:“她才四歲!”
四歲的孩童若是不能拿捏,他這一輩子白活了。
沖虛觀主給了他一個白眼。
就是四歲才難哄,小孩子最是不講道理,若是小摘月不愿意,以青榆道長對她的縱容與妥協(xié),此事還真是不好說。
青榆道長:……
等著吧,拿捏小孩子,他一句話的事。
……
院內(nèi),靜玄與摘月并排坐在石凳上,就著粗茶,吃著點心,倒也開心。
摘月晃著小腳,好奇詢問:“靜玄師兄,虎皮被誰買了?多少錢啊?”
靜玄給她擦了擦腮邊的碎屑,溫聲道:“虎皮完整,秦王很喜歡,花了二十匹絹,秦王府的人明日就送到觀中。”
“!”摘月動作一滯,水汪汪的眸子瞪的圓溜溜的,“誰?”
秦王!
不會是她想的哪位吧?
天下這么小,居然有一天從身邊人聽到李世民的事情。
靜玄看她這樣子,推測應(yīng)該知曉秦王李世民的威名,笑盈盈道:“就是當(dāng)今陛下的二子,秦王李世民,所以,你不用擔(dān)心虎皮被昧了。”
摘月呆呆點頭,她當(dāng)然不擔(dān)心這個。
只不過她沒想到靜玄居然能與李世民有聯(lián)系。
她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扯了扯他的衣服,笑容帶著三分討好,三分諂媚,外加四分信誓旦旦,“靜玄師兄,我有一個大生意,如果成了,咱們以后就不用餓肚子了。”
“大生意?”靜玄愣了一下,看著小孩繃緊的腮幫,如此認(rèn)真的模樣,讓他不由得想笑,不過擔(dān)心摘月生氣,還是微微屈身,面帶好奇,配合道:“你先與我說,若是能行,我們就與師父、青榆師伯說。”
摘月一聽,神情一頓,先是看了看自己圓乎乎的肉手,又看了看身邊半大少年清瘦的身板,當(dāng)即從石凳滑下去。
靜玄說的對,這事還是要大人們做主,他們還是道士,這不是妥妥地為青榆老頭和沖虛觀主量身打造。
而且以青榆老頭、沖虛觀主的人品,他們在李世民身邊也有底氣。
靜玄錯愕:……
人怎么跑了。
“師父——”
摘月一溜煙跑進(jìn)屋,毫不客氣地踹開門。
青榆道長與沖虛觀主被她的動靜嚇了一跳,齊刷刷地看向門口。
就見摘月如同兔子一般,跳進(jìn)門檻,一臉興奮。
青榆道長無奈:“怎么了?”
沖虛觀主也是眼含疑惑。
摘月屁顛屁顛地跑到二人身邊,坐在席子上,仰頭看著他,“師父 ,咱們?nèi)ネ侗祭睢赝醢桑俊?/p>
青榆道長:……
沖虛觀主:……
二人神色錯愕,搞不清摘月一個四歲稚童為何說出這話。
沖虛觀主眸光微深,看向屋外,當(dāng)即高聲道:“靜玄,你進(jìn)來!”
難不成是靜玄給小家伙說了什么不該說的。
摘月見狀,欲言又止。
院中的靜玄疑惑,撓了撓頭,撩起衣擺,快步走了進(jìn)來,向兩人行禮,“師父,青榆師伯!”
沖虛觀主面色如常,聲音平靜,“你見到秦王了?”
秦王戰(zhàn)功赫赫,為人豪爽,與人為善,不少百姓對其十分想往,尤其對于靜玄這個年歲的少年。
靜玄搖頭:“只是見到了秦王府的長史,長史對虎皮很滿意,付了二十匹絹,與弟子約定了時間,明日就將絹帛送到觀中。”
沖虛觀主微微點頭,而后看向一旁認(rèn)真的摘月,面上慈和,“摘月,我們是道士,乃是出家人,不能摻和俗事,與秦王的買賣已經(jīng)做成,以后就沒有關(guān)系了。”
青榆道長:“乖,摘月,咱們是修仙的,不摻和朝廷事宜。”
摘月噘嘴,直戳心窩,“師父,可是咱們窮!”
可窮,可窮了……
尤其現(xiàn)在他們的錢還快花光了。
“……你這孩子。”青榆道長大手捂著胸口,“怎么病好后,說話這么傷人!”
沖虛觀主挑眉,悠哉看戲。
靜玄仍然搞不懂,不過可以猜出應(yīng)該是摘月師弟說了什么話嚇到師父與青榆師伯了。
摘月起身,小手插腰,搖頭嘆息道:“師父,是事實傷人,謊言才不會傷人,你就認(rèn)命吧,咱們窮!”
她接著重重點了一下頭,再次強(qiáng)調(diào):“很窮!”
青榆道長虎著臉瞅著她。
奈何嚇不到孩子。
摘月理直氣壯地看著他,若是能爬到高處,她會更囂張。
“噗呲!”靜玄忍俊不禁,笑出了聲。
沖虛觀主同樣也是一臉笑意。
摘月見狀,同樣道:“大家都窮!”
他們乾元觀塌了,下榻的三才觀也就比家徒四壁好些,不過看著東西多,實際上許多東西都是給主殿的三清像準(zhǔn)備的,屬于沖虛觀主師徒倆的很少。
靜玄對此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青榆道長按了按太陽穴的青筋,無奈道:“秦王位重,我們這種鄉(xiāng)野道人是到不了他面前的,而且……”
他頓了一下,語氣幽幽:“咱們窮!”
天底下想要投奔秦王的人很多,秦王府又不是什么人都會收,尤其他們這等道士,傳出去了,名聲也不太好。
摘月:……
回旋鏢居然這么快就扎回來了。
摘月望了望青榆道長,想要委婉地糊弄一番,展示一下自己的本領(lǐng),話到嘴邊最終還是咽下去,垂頭喪氣地繞圈,“你們信我,投奔秦王有好處!”
沖虛觀主看她垂著頭亂轉(zhuǎn),好似踩著尾巴的貓崽一般,哄道:“摘月,現(xiàn)在咱們不能投奔秦王,否則被太子知道了,三才觀會被太子府的人拆了,我等可惹不起太子。”
摘月停下腳步,腳尖正好碰到破舊的竹席,看著竹席上的數(shù)個補(bǔ)丁,她深吸一口氣,一步一頓地走到兩個大人面前,“師父!沖虛真人,我前些日子做夢得三清教化,看到秦王李世民當(dāng)了皇帝,開辟大唐盛世!所以咱們投靠他吧,嗯……要么實在不想投奔,咱們下注贏一把也行!”
見她越說越扯,青榆道長當(dāng)即舉起巴掌,板著臉,“摘月,我昨日也得三清提點,看到你將來調(diào)皮搗蛋,危害一方,讓我好好教訓(xùn)你一番。”
摘月不可置信,“師父,你過分!”
她是在為他們的以后做打算,師父不僅不站在她這一邊,居然還要打她。
“嗯?”青榆道長晃了晃大巴掌。
“!”摘月當(dāng)即縮頭,拉著靜玄跑了出去。
識時務(wù)者為俊杰,現(xiàn)在先出去,等到以后再勸他們二人。
沖虛觀主看著他們的背景,不禁發(fā)笑道:“摘月病好以后,聰慧不少。”
“確實調(diào)皮許多。”青榆道長嘆息,“膽子也大了許多,居然讓我等去投靠秦王。嗯,雖然我不行,不過你倒可以一試,你畢竟是蘭陵蕭氏的人,秦王也是一位明主。”
沖虛觀主聞言,撿起身旁的浮塵,往他臉上一掃,“老家伙,剛剛你對摘月說的,莫不是忘了,我等都已是道門中人,俗事與我等無關(guān)。”
現(xiàn)在秦王與太子在長安呈水火之勢,他之前雖姓蕭,可也不過是旁支,可不敢往秦王跟前湊。
青榆道長一噎,轉(zhuǎn)身不理他。
……
出去的摘月唉聲嘆氣,瞅著自己的五短身材,束手無策,仰頭望著天空。
她有心投奔明主,擺脫窮困之境,奈何有心而力不足啊!
靜玄被她這幅樣子逗笑,細(xì)指輕輕戳了戳她的臉頰,“摘月,你真的夢到秦王登基了?”
“沒有!”摘月將他的手撥下,黑白分明的眸子滿是哀怨:“但是秦王真的會登基,你不信我就別與我說話。”
靜玄:……
算了,與小孩子計較做什么。
……
次日,青榆道長給摘月?lián)Q了一身新衣,然后帶著她去了興善寺,說是要去興善寺拜訪好友。
摘月也不奇怪,佛道一家,都是出家人,大家相互認(rèn)識也正常。
興善寺位于長安東靖善坊,占地廣闊,三才觀與它一比,就是灌木與大樹,看著熙熙攘攘的人流,摘月直搖頭。
比不了,比不了,果然想要有香火,還是要尋個好地方。
接下來,青榆道長帶著摘月去見了興善寺的方丈慧覺大師。
原以為在興善寺游逛一圈后,他們就能回三才觀,誰知道青榆道長居然將摘月留在了興善寺,說是有事,后日再來接她。
摘月:……
她懷疑師父欠了興善寺的債,將她押在這里了。
可是她又不是金疙瘩,在這里也生不了錢。
難不成,因為昨日的話,師父懷疑她被邪魔歪道上了身,所以將她安置在興善寺除邪?
她想了想來到這里后與師父之間的相處,師父雖然信道,似乎也不信一些封建東西,要不然他們乾元觀也不會那么窮。
思來想去,她眼巴巴地看著慧覺方丈,“慧覺大師,師父欠了您的錢嗎?”
慧覺方丈:……
“并無。相反貧僧早年欠了青道友一份人情。”慧覺方丈牽著她的小手,溫聲說道。
“那就好,我還以為師父不要我了。”摘月拍了拍胸脯,長舒一口氣。
慧覺方丈:……
小孩子果然機(jī)警,青榆老道怕是不好將人送出去。
……
第三天,青榆道長果然守約過來看她,不過沒接她回去,仍然讓她待在興善寺。
摘月:……
青榆老頭就不怕她改修佛法?
聽到她的威脅,青榆道長淡然道:“你想剃光頭發(fā)?”
摘月頓時不吱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