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李勤卸載了粉色軟件,甚至還清空了一下內存,確保沒有任何網聊與約p的痕跡,可即便如此,她依舊渾渾噩噩、擔驚受怕了半個多月。
那道從事發之后,好似溺斃河邊的苦艾草味一直飄繞在鼻翼旁,發苦窒息,拽著她下陷。
她整日好似行走在懸崖邊上,似乎某一個睜眼的早晨,她就掉下深淵萬劫不復了。然而不管她如何害怕,時間都還在靜靜往前走。
六月中旬,安城溫度不斷升高,校園里大槐樹上蟬鳴聲陣陣,陽光毒辣,李勤依舊穿著長袖,不過是換了身灰色防曬衣,下課期間,大太陽下校園里的學生都是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拉鏈頂到嘴邊,戴著墨鏡人走到對面都認不出來,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的全副武裝也不算是異類,很好地遮掩了她連日來蒼白疲倦的臉。
原計劃六月裝修必須動工,可現在裝修公司都沒選好,業主群里有人不斷發自家的裝修視頻,李勤再心情低沉,也得從往事抽離考慮裝修。
這天下了課,她先去了之前比較看好的巧匠裝修公司,結束后回了房子那。因為那件事,她已經好久沒來過這里。
她騎著電動車到小區門口,額前發絲已經汗濕,摘掉墨鏡擦汗,晃眼的夏日光影里,她看到不遠處停著的黑色奔馳,車牌號里有三個8非常顯眼。
她頓了下,飛快戴上墨鏡要進小區。
“嘀、嘀、嘀……”
空蕩蕩的馬路上,一連串對她的鳴笛聲響起,回蕩在安靜還無人居住的小區旁。
車窗降下,探出一段袖口挽起的白手臂,朝他那邊擺了擺。
禮貌與體面驅使,李勤做不出逃跑的舉動,左右看了看,暴曬的陽光下,遠處只有保安大叔靠著保安亭仰著臉在昏昏欲睡,再沒有其他人影。
她停好電車,快速過去坐上車。
趙客一路看著“賊眉鼠眼”跑過來溜上車的女人:“……”
女人連墨鏡也沒摘,只是小心翼翼問:“有什么事嗎?”
話音里還藏著害怕,唯恐他帶來的是糟糕的消息。
沉吟幾秒,趙客先道:“抱歉?!?/p>
他承認那天是他思慮不周,給她帶來了不好的體驗,破天荒的道歉,任邵陽旭或是律所同事聽到都會大跌眼鏡,恨不得錄個音。
天,嘴毒趙也會道歉啊。
然而李勤不知這彎彎繞繞,他臉上的歉意讓她瞬間有千萬種不好的想法,摘下眼鏡蒼白著臉看他:“什么意思?為什么要道歉!”
難不成那些照片已經貼遍了他的律所,那還有多久會傳到學校這邊,李勤雖然不愛上網,但也知道大家對于這些消息的傳播速度有多快。
“不是不是。”趙客知道她誤會,飛快解釋。
問題其實早已解決,但他沒有對方聯系方式,所以一直沒能告訴她,中間他有個案子又出差了兩次,以至于今天得空過來,終于在這里碰見她。
“事情都解決了,你放心,絕對不會有任何人知道我們的關系?!闭f著,趙客把一個信封和內存卡遞給她,“東西都在這里,我想由你來摧毀可能更好一些?!?/p>
李勤瞪大眼看著他手里的東西,這段時間,她無數次在夢里看到這些東西公之于眾,周圍人對她指指點點、冷嘲熱諷。
她沒勇氣在對方的目光下看那些不堪的東西,迅速拿過信封和內存卡塞進包里,緊緊拉上包鏈。
趙客抿唇,“你……”
“還有事嗎?”她氣喘,帶著迫不及待想走的語氣。
他的話頓在嘴邊,趙客在譏諷人方面牙尖嘴利能舌戰群儒,論如何溫和同人說話于他而言是個博大精深的陌生學問,所以在女人一臉無意與他交談的表情中,他很快說:“沒了。”
女人頷首,按上門把手要出去,又頓了下,看回他:“不要再來這里找我了。”
她語氣極平,汗濕的額頭露出一絲憔悴,平靜的臉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緒,趙客卻從她這句話里聽出某種祈求,希冀與他徹底劃清關系。
向來是趙客瞧不上別人,哪還有別人巴巴想跟他劃清關系的時候。
“自然?!彼蛄藗€響指隨意笑道。
李勤很淺的嗯了聲,戴上墨鏡攥著包的一角下車大步遠去,消失在了小區門口。
冰涼的車廂內,趙客空調溫度調的低,平靜望向樓層的眼里更是毫無溫度,從他的角度看得見第二排15樓的中間戶,那間空蕩蕩的毛坯屋。
無數個黑夜,灰色、裸露、凹凸不平的水泥面上,他的欲|望曾瘋狂過。
……
關上門,隨著電子鎖的聲音消失在安靜房間,李勤靠著門板長久地喘氣,脖頸熱汗蜿蜒往下流,濕熱觸感灼燒胸膛,寬大空白的房間回蕩著她的氣喘。
摘掉墨鏡脫下外套,她狼狽慌張地把內存卡和信封拿出來,汗濕的手指發抖。
她在房間尋了圈,找到上次她來量陽臺長度遺落在這里的卷尺,發了瘋般地狠狠拿它砸內存卡,直到徹底斷裂被碾壞,她丟進下水管道。
掉落在地上的信封,凌亂地跌出幾張照片。
背面朝上,她腳步定在那里不敢去撿,幾個喘息后,終于走過去蹲下,將腳邊的那張照片翻過來。
常年平靜無波,死水一般的瞳仁放大。
這照片里,只看得到男人的背影,吮吻在她的身前。
畫面正中間,那個女人仰頭迷蒙眼神望著天花板,淋浴水傾斜而下,霧氣蒸騰中女人面色潮紅,修長脖頸間是一道深深吻痕,第一個衣扣不知彈飛到了哪里,還有幾個衣扣散開,克制禁|欲的白襯衣變得凌亂,隱約看得到濕漉內衣下,飽.滿泛粉。
女人動情望著天花板,灼熱朦朧霧氣間,她似乎能聽到照片里的女人傳出的低.喘呻.吟。
李勤握著照片的手指忍不住發抖。
空蕩、蒼白、布滿灰塵的毛坯客廳里,李勤清晰意識到,她在目擊自己的情|欲。
*
回歸正軌,將自己從離經叛道的罪惡荒|淫道路上拉回來,做一個劉菡梅會喜歡的女兒,對李勤來說才是當下該做的。
地獄大門曾朝她短暫開放過,在萬劫不復前幸好她還能及時懸崖勒馬,沒有成為眾人嘲諷的賤女人,午夜夢回,李勤已經對命運感恩戴德,再不敢放縱任性。
那日信封里的照片,她不敢再看,回到家一個火盆外加打火機,盡數燒毀在火焰中,李勤黑洞洞的目光望著,眼看那火在盆里熊熊燃燒又很快變為灰燼,呆呆蹲了很久。
不知為何,那張看得她眼睛發燙,連著幾天總會為此夢到劉菡梅的私密偷拍照她沒有一起燒了,藏在信封里壓到了衣柜最底層,永不見天日。
為了轉移慌張心虛的情緒,趕在六月下旬,李勤尋了個吉日開工裝修,硬裝階段她要做的工作很多,忙起來之前那些荒唐的事漸拋腦后。
關清怡從開普敦游玩回來,帶給她一個冰箱貼,又旁敲側擊打聽她情感生活。
李勤老實說:“那個軟件我刪了。”
至于期間發生的事,她沒有提。
“啊?!标P清怡遺憾地看著她,話在嘴邊猶猶豫豫,她以為這是李勤邁出劉菡梅思想控制的第一步,旅游的時候還想問有沒有進展,又怕自己調侃打聽把她嚇得縮回去了,結果沒想到,開始就僅僅是個開始。
“刪了就刪了吧。”她擺擺手只當不在意,“那現實呢,有沒有遇到合適的?”
“沒,最近在忙裝修。”她吃著飯,咀嚼幾口又問:“關清怡,一定要戀愛嗎?”
“當然不是!”關清怡是個實打實的快樂至上主義,“你見我跟誰談過戀愛,玩一玩就行了。”
李勤:“你每次回來都說戀愛了。”
關清怡:“我還每次都說那人技術不錯,Open Relationship真的可以試試,也沒見你放在心上?!?/p>
李勤:“……”
關清怡:“我不是非得讓你跟誰談,我只是想讓你快樂,勤勤,如果你一個人充實又快樂,那我絕不會讓你非要談,但是……劉菡梅對你的影響太大了,我看得出來,你是渴望一段正常且美好的情感關系的?!?/p>
“不?!崩钋诜裾J:“我是覺得快三十了,我該進入正常的婚姻關系,平穩度過我這一生?!?/p>
關清怡擺手:“看,還是劉菡梅那套說法。什么是該?什么是正常的?什么是平穩度過?勤勤,按你這么說,我的人生豈不是荒唐可笑,未來充滿不確定性,你覺得可怕嗎?”
李勤搖頭,沒有說話。
關清怡的人生是她從來沒想過的方式,或者說在認識她之前,李勤從來不知道,女人的人生原來可以這樣過。
但無論怎樣,最后都要落到,你是你,我是我。
關清怡的人生她無權評價,她自己的人生,只能循規蹈矩。
六月熱又干燥,李勤澆水勤快,養在陽臺外的五盆繡球都開得極好,有天下樓碰見田舒蘭,夸起她的花來,隔日李勤送了她兩盆,老院長拉著不放人走,拖進家里,“這是我們院新來的老師龐志業,安工大博士后,31歲就成績斐然了?!?/p>
“龐老師,這是樓下文學系的老師李勤,今年剛評了副教授。”
“李老師好啊,一直聽田院長提起你來著?!饼嬛緲I起身打招呼,剛才坐在客廳,就聽見了門外女人低柔的聲音,含蓄得體,見面雖和田舒蘭描述的漂亮動人不太一樣,但也高挑纖細。
李勤只是來送花,哪想到田舒蘭正在家里待客,打了招呼后要走,硬是被兩人一唱一和地留了下來。
“老頭子出去買菜了,你不來我正準備讓小龐下去喊你吃飯呢,你不留下,就是不給我們面子啊?!?/p>
龐志業也道:“李老師,天氣這么熱,就別走了,先坐下吃些西瓜吧。”
李勤別無它法,只得留下,用餐期間田舒蘭不??渲鴥扇?,遲鈍如她也猜出老院長來意,對上龐志業的輕笑,更覺坐立難安,用餐后寒暄幾句便撤了。
這件事她也沒再放心上,恰逢院里舉辦跨學科文學講座,其他學院有老師來聽課。
李勤做比較文學自然得參與,這天剛結束,后臺碰見龐志業,“李老師讓我有些意外,你的論文寫的好,演講沒想到也這么精彩?!?/p>
李勤意外,沒想到他一個數院的會來聽這個,兩人一路往外走,碰見幾個學生打招呼,都驚異地瞥她旁邊的男人,八卦情緒鮮活,跟她打招呼的語氣都多了幾分激動。
“這些小崽子們。”龐志業笑道:“一天天就愛吃瓜,連老師的瓜都敢吃。”
“瓜?”李勤不明其意,龐志業解釋后她豁然開朗,局促的臉微紅,“給龐老師添麻煩了?!?/p>
龐志業笑的意味深長,“繞了大半個學校過來,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樂在其中。”
李勤瞪大眼,不知如何接話。
龐志業笑笑:“市里的學科比賽,你參加嗎?”
“嗯?!边@種級別的比賽,雖然含金量不高,但平日無事就重在參與。
“那我們一起?數院也有個比賽,在同一個地方舉辦。”
李勤遲疑。
龐志業:“李老師是嫌帶上我麻煩?”
“不是不是。”李勤擺手,在對方的笑里只得答應。
一來二去,兩人逐漸熟悉,田舒蘭打電話旁敲側擊她的意思,李勤想裝傻都逐漸抵不住對方的直白。
這天下課,龐志業在樓下等她。
有辦公室一起出來的同事見狀,朝她眉飛色舞地笑。
李勤說話禮貌,同事也都對她客客氣氣,她從來沒見過對方這樣子,情緒微妙地看向朝她走近的龐志業。
這就是回歸正軌的好處?
她是否在逐漸趨同于大眾,變得合群?
她二十八了,這個年齡教研室同事或結婚或有結婚對象,從未戀愛經驗的她像個異類,然而只是眼前的這個男人向她發送某種信息,周圍的人便已是看活物似的看她。
李勤感覺莫可名狀,在男人走近,親切喊起她“勤勤”的時候,遲疑半拍點了點頭,“龐老師好?!?/p>
龐志業無奈地看她,臉上露出寵溺無奈的笑容,好似她是個小朋友。
李勤躲離他的眼神,同他往外走。
“坐我的車吧,這么熱的天就別騎車了?!?/p>
“好?!?/p>
車一路往市中心開,最后在一家西餐廳停下,從外表看,是一家裝潢精美的法式網紅餐廳。
“我看有很多女學生來打卡,我想你應該也會喜歡。”龐志業解釋。
門口立著一個兩米多高的大熊,走進門放著一棵漂亮的圣誕樹,旁邊有許多拍照打卡的小玩偶,這確實是女孩會喜歡的地方,李勤心情平靜,隨他走上二樓,大廳已經坐了三五桌,全是男女一起。
這顯然是情侶約會圣地。
李勤微頓,猜出接下來的內容。
龐志業看回她,“勤勤?”
他那張國字臉上也浮現一絲窘迫害羞,讀書到三十多歲,只跟數字打交道,和女生說話都極少,更別說約會。
兩人縈繞著微妙的尷尬。
餐桌旁邊是隔擋,上面擺著許多漂亮的鮮花和小熊擺件,再往上是長長的珠簾,徹底隔絕開了另一邊餐桌。
李勤坐下,龐志業擦了擦臉上的汗,那張笨拙老實的臉上露出羞赧的笑。
“勤勤,我不說,我猜田院長也把我的意思透的七七八八了?!?/p>
“龐老師,我……”
隔壁餐桌忽然響起女生尖利的咒罵。
“你的意思就是我這么漂亮的女人還配不上你?趙大律師,你的臉皮未免也太厚了!”
“呵?!蹦腥藰O低的淺笑嘲諷蕩過來,“董小姐不正是為著我這張臉,才巴巴要了一圈微信號找過來的嗎?說到底還是我吃虧?!?/p>
聽到這自信猖狂又氣定神閑的聲音,李勤猛地睜大眼,錯愕地看向側邊。
風吹動珠簾搖曳,擦過小棕熊的呆笑,那男人微瞇的眼神瞟過來,狐貍般美艷狡猾的眼尾落在她臉上。
四目相對,男人挑眉,不急不緩地看著她壞笑道:
“你的腿比我喜歡的那個短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