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眠金魚 13 苦艾草味（3）

13.

董曉氣的臉色鐵青，她真是昏了頭，才會在回家的時候樓道里碰上這個男人，昏暗光影里完全被對方的皮相迷惑，麻煩她媽找了一圈人，最后才知道對方不住在這里，是樓上鄰居李春玲的外甥。

董曉天天喊著不婚主義，她媽上火急的口腔潰瘍，見自家女兒打聽男人的信息，那是天天往李春玲家串門，終于幫著忙把趙客約出來了。

而這段時間忙到爆炸，被三姨李春玲脅迫出來相親的趙客，對董曉很難有好脾氣，在對方一看到他的臉眼就離不開時，慢條斯理地把對方教育了一頓，最后著重強調：

“你目光短淺，思想淺薄，工作兩年了還這么腦袋空空的無知，還蠻少見挺特別的。感謝你認可我的臉，但我的臉任誰看了也得實話夸贊，退一萬步講，光看外表咱倆也不般配啊，董小姐，抱歉我在影響到未來交往可能性時得實話實說，你不行。”他客氣又坦誠，一副我只是為了咱倆好的省點時間，又哪疼往哪扎的刺撓人。

邵陽煦若是在場只怕會拍掌，這味太對了，他但凡不關鍵時候總嘴賤也不可能這樣的臉還單著。

董曉氣得一頓輸出，對方仍氣定神閑。

她向來以自己的身材為傲，追她的男人哪個不是覺得她外形好，送奶茶請吃飯是標配，小節日買包，大節日搞驚喜儀式那都是必備的，何曾被男人這么貶低過自己的大長腿。

“呵呵，我不信，真有那樣的超模腿那你怎么不去談，還是說你人太賤了，除了像我這樣腦袋空空眼光膚淺的能看上你，其他人受不了你一點呢。”

董曉也是個狠人，為罵人寧愿自損三千。

趙客把玩著桌子上疊成心形樣式的紙巾，靠著椅背望著董曉，氣定神閑道：“是嗎？未必是看不上，或許是膽小呢。”

后半句話說得并不高，小火苗一樣落在李勤的心口，燙得她眼神蕩了下，狼狽收回心神，眼前龐志業正在朝她招手，低聲不好意思道：“勤勤，要不我們換張桌子？”

這里的隔音效果比他想的差一些，對面的談話也讓他感到窘迫。

李勤剛要應答，龐志業提前點好的菜端過來上桌，不一會擺了滿桌。

她搖頭：“就這樣吧。”

而那邊董曉也注意到這邊有人，察覺剛才自己被趙客氣昏頭的失禮后放低了聲音。

這一隅重歸安靜，大廳飄著溫柔低沉的音樂聲，氛圍逐漸正常，龐志業也松了口氣，同她閑聊起來，“你嘗一嘗，這個冰激凌面包是店里的招牌，聽說很多女孩子一起拍照，要我也給你拍一張嗎？”

“不用不用。”李勤忙擺手。

她本就不是會自拍的性格，現在更是一提到拍照心思就火燙了一下的微妙，似乎察覺到側邊有道視線落在她臉上，赧然道：“龐老師，我們直接吃就行。”

“好。”龐志業也不再多說，兩人用餐，間或聊著學校的生活。

**文、做課題、評職稱，同是高校老師，有著相同的境遇和煩惱，即便不是一個專業，兩人也不缺少話題，一頓飯倒也吃的你來我往，并未李勤設想的尷尬。

只不過她也沒能特別放下心來，放下餐具，龐志業起身給她倒了點紅酒。

“這么舒服優雅的環境，我們還是少喝一點吧。”

李勤：“龐老師你還開著車……”

“不礙事，一會找代駕就行。”他已經舉起高腳杯，李勤只得與他碰杯，法式吊燈的璀璨光影下，紅酒在杯壁搖曳晃動間流光溢彩，他說：“勤勤，你愿不愿意和我試試，我……”

男人那張本分老實的臉上露出局促害羞的笑：“我覺得我們挺合適的，我，我也挺喜歡你。”

李勤握著酒杯的手指緊了緊，放下杯子，遲疑地看著他。

“龐老師……”

“你真不和我試試？雖然你脾氣臭，但我真挺喜歡你這張臉的！”旁邊女人提高嗓門。

龐志業的臉更紅，修窘。

李勤知道自己得趕緊說點什么。

那邊男人慢悠悠地笑道：“可我只喜歡看人的腿，很顯然，你的腿不行。”

李勤：“……”

她抿唇，忽略那邊似有若無飄來的視線，“龐老師，我暫時還不想考慮這……”

“勤勤，我覺得我們挺適合的。”龐志業覺出她的拒絕，打斷道：“職業相當，興趣相投，同樣的生活環境，你在和我相處的過程中不是也挺舒服的？勤勤，我相信如果是我們一起走進婚姻生活，未來一定會很美好的，你……有讓我組建一個幸福小家的想法。相信我，我是帶著誠意，以婚姻為目的，想和你認真戀愛的。”

李勤沉默。

龐志業說的沒錯，他們兩個太相似了，或者說除了龐志業的職業和劉菡梅規劃的不太一樣外，他基本上完全符合了劉菡梅設想的她應該嫁的結婚對象。

本分踏實，勤懇工作，顧家有責任感，這已經是非常理想的相親對象了。

在此之前，和田舒蘭的幾次碰面，老院長都苦口婆心勸她，一個人在這個城市打拼不容易，萬家燈火你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有什么意思，小龐是個好男人，你要是有心結婚，多跟他好好接觸接觸。

在這段時間的相處中，李勤看得出對方是個誠懇的人，如果，如果沒有之前一個多月的荒唐經歷，又或者龐志業的出現是在那之前，或許李勤會答應他試一試，可是現在……

她是犯過錯的女人，她是跟別人在自家毛坯房里上床的女人。

她甚至被人在酒店偷拍了開房照片。

龐志業是踏實守舊的男人，在校園的象牙塔里浸潤了大半輩子，她怎么跟他說自己的那段經歷，又或者怎么欺騙他去答應跟他接觸。

李勤看著龐志業眼里的真誠與渴求陷入沉默。

只是一個月的時間而已。

如果是在這之前，完全符合劉菡梅規劃的男人出現，她想她應該會答應的，答應讓這個男人帶著她過上循規蹈矩的生活，相夫教子，符合大眾預期，被世俗生活規訓。

然而……

那邊男人四兩撥千斤的諷笑傳過來：“和你交往舒服不舒服的，我不清楚，我的身體還不清楚嗎？董小姐想讓我跟你交往，再怎么樣，你得先長得我喜歡啊。”

“啪。”

那邊傳來潑水的聲音。

“下賤！”

隨著一陣噠噠噠的高跟鞋遠去的聲音，隔壁徹底陷入安靜。

李勤攥緊的手發抖，龐志業尷尬局促地看她，干笑：“勤勤，你再考慮考慮，我們相處時間也不久，慢慢接觸我想你會有其他想法的，好不好？”

相親主打簡單干脆，一個月就訂婚的都不是少數，兩人認識有段時間了，他告白實不算快，李勤知道他什么意思，對方都這么說了她自然不能明面上一直拒絕，點點頭，算是給今天的約會不那么尷尬的結束。

龐志業開心笑，李勤卸了力氣靠回椅背。

那道意味深長的視線如影相隨，她始終不曾側頭。

用餐結束出去，龐志業叫代駕，他并不在教師公寓住，李勤無論如何不愿再麻煩他繞道學校。

龐志業無奈，代駕小哥先到，他只能跟她道別，“勤勤，明天學校見。”

“好。”她點頭。

龐志業羞赧地咳了咳，“擁抱一個？”

路邊霓虹閃爍的燈影下，男人鼓起勇氣說，眼神明亮地看著她。

李勤嗯了聲，朝他走近，兩人禮貌地抱了抱，點到為止，她的心里沒有太多的旖旎曼妙的情緒，更像是好友送別，她看著對方上車離開。

一盞路燈下，李勤好似發呆地站了幾分鐘，轉身走回餐廳，在剛才用餐的另一邊停下，朝被潑了一身飲料的男人遞去藍格手帕。

支著下巴還坐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的趙客移目，視線落在那個又丑又土的手帕上。停了幾秒，在李勤以為對方嫌棄不會接的時候，男人伸手拽了過去，擦拭下巴底的果汁。

他還是第一次被女人潑水，在女人面前，出于任何女人都有可能成為他潛在客戶的考慮，趙客擅長收起自己的伶牙俐齒，思對方所思，慮對方所慮，保管把人哄得面紅耳赤，心臟似小鹿亂撞。

但今夜趙客實在沒有心情。

前段日子他忙，很長時間沒去看過李春玲了，三個姨里面，李春玲的婚姻關系是最糟糕的。

早年家里男人開大車，親戚里李春玲是最有錢的，只可惜男人錢多就想找漂亮女人，三姨父孫良才在外面養女人的事家里面都知道，但是李春玲有兩個兒子，說什么都不能離婚把錢讓去給小三養孩子，兩人保持著表面和諧，背地里李春玲氣惱了幾年，自己也在外面找了個相好的，算是各過各的，但婚一直沒離。

半年前，孫良才突發腦血栓臥病在床，小三的兒子開著面包車把人送回來，丟在家門口一溜煙跑了，李春玲氣得跳腳，找過去已經人去樓空，每天痛打床上的孫良才，但無論怎么發泄憤怒，對方父母年事已高，無力撫養，她礙于夫妻關系都不能把人丟到大街上不管。

最近一段時間，孫良才病情加重，李春玲打電話是得意大笑，說著說著又哭起來，哀號自己命運悲慘，“小可，你可不能學你姨父禍害女人一生的幸福。”

“三姨，那我不結婚不就行了。”趙客這陣子被三個姨催婚催的頭炸。

李春玲一聽，立馬喊：“那可不行，這要是你媽哪天回來了，不得怪我們沒好好照顧你，把你耽擱了，還是說是三姨做得不好，給你打了個錯誤樣板，小可你怪不怪三姨……嗚嗚……”

得，那邊咿咿呀呀又哭起來。

因著這方面原因，趙客硬著頭皮來相這段時間里的第五次親，本就情緒不佳，沒想到自信如他，又碰見了個更自信的女人，王不見王，趙客更沒好臉色，更加出乎意料的是還碰見了那個女人被告白。

他偏著腦袋，抬頭看著靜站在他眼前的女人，高挑的她將身后的燈光擋去了大半，戴著口罩的臉陷在模糊光影里，看不清她眼底情緒。

他笑了笑，好整以暇的，眼里看不出太多溫度。

“我就知道，剛才那女人腿沒你長。”他說：“還沒問過你腿有多長，我目測至少得有一米一。”

李勤躲開他含笑的視線，沒有回答他，頷首離開。

指尖黏膩，應是他的手擦過染的果汁。

李勤只得調轉去衛生間洗手，剛打開水龍頭，身旁掠過一道風一般的身影，拉著她迅速進了旁邊的儲物間。

啪的門鎖上，私密封閉的狹小空間，她的背撞在門上，男人手臂穿過她按在門板，彎腰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一片黑暗里接著窗玻璃上的朦朧燈光，她隱約覺察到他眼神鋒利，虎視眈眈。

李勤瞪大眼，呼吸瞬間混亂。

“面，面先生……”

“一一。”

李勤呼吸一頓，近在咫尺的清淺聲音吐在耳廓邊，燥熱清淺，這個特殊的名字一瞬間勾起太多赤|裸糾纏的畫面。

“好巧啊，既然碰見了，不打個招呼再走？”

李勤聲音無端的沙啞悶熱。

封閉緊湊的空間里，她的空氣和呼吸都密密麻麻的被對方的體溫和呼吸所霸占，極強的侵略性讓她感到局促。

“面先生，我求你，能不能……裝不認識我？”

“一一，我也是這么想的。”他無辜道：“可是你先來遞手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