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大胡子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面,對院子里的人說:“各位親戚,有人擾鬧靈堂,作為老人家欽點孫女婿,今天我將這小子亂棍打出去,以肅靈堂。”院子的人見了,都不敢吭聲,心說這哪是孫女婿,原來是個惡霸,卻見喬大胡子洋洋自得,自以為威風。
喬大胡子剛出門,姜汁兒就看到了被扛著的鄭繼文,連忙起身勸阻:“大胡子,你干什么?”
“我要整肅靈堂啊!剛才這人咆哮靈堂,大家都看見了!”
“你趕緊讓他們把繼文放下來!”
喬大胡子只好讓人將鄭繼文放下來。鄭繼文站定后,繼續斜眼看著喬大胡子,這讓喬大胡子和趙六子都感到非常不舒適。
“六子,你說這人也是斜眼嗎?”
“我看八成是!”
喬大胡子又拎起鄭繼文衣領,想說讓他趕緊滾,但忽然想到即便他說了,這人也不會聽,徒給自己增加難堪,就放下鄭繼文的衣領,說:“既然都是親戚,還是進屋坐。六子,上茶!”
鄭繼文又回到了院子,一聲不吭地玩起地上的石子。各家親戚磕完頭,姜汁兒將喬大胡子拉到一邊,單獨說話。這還是姜汁兒第一次找喬大胡子單獨說話,讓喬大胡子欣喜不已,心說:“皇天不負有心人!我喬大胡子終于感動了嫦娥娘娘!”
哪知道姜汁兒開口的第一句話是:“你走吧!”
第二句說的說:“早點走。”
第三句是:“我不會嫁給你。”
第四句是:“也不想看到你!”
喬大胡子還沒有說話,姜汁兒轉身就走了。
喬大胡子非常泄氣,想想自己好歹也是剃頭鋪的老大,論段位,比當年的丐幫不知道高出幾截,論實力,放眼望去也沒有幾人比他有錢,怎么這個小姑娘就是瞧不上?
看到趙六子走過來,喬大胡子收起沮喪的臉,說:“六子,姜汁兒答應喪事結束,跟我回徐州!”
“屁!我都看見了,姜汁兒根本沒把你當回事。”
“那把你當回事了嗎?”
“也沒把我當回事。照我看,都是那個斜眼的小白臉在作怪。以前姜汁兒雖說不搭理我們,但至少不厭惡。那個斜眼小白臉一來,姜汁兒看我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對對對!還是你看問題透徹,關鍵在那個小白臉。六子,我想明白了,咱們兄弟之間還是要公平競爭,至于姜汁兒喜歡誰,那是她的自由。但是這個斜眼小白臉絕對不能參與競爭,咱們要將他驅逐出局!”
到了晚上,喬大胡子和趙六子就不再負責本家和親友的吃喝了。這樣一來,辦得體體面面的喪事突然亂了套,所有人都來找姜平要吃的。姜平傻眼了,這個喪事從入殮到蓋棺,他全程沒參與決策,就連墓穴選址和下葬日期和時辰也是喬大胡子和大舅哥議定的,自己只是個參與者。他還奇怪,和父親那次喪事相比,這次喪事辦得怎么格外順溜。
姜平從靈棚出來,一路捋下來才知道,之前的飯菜酒席都是喬大胡子安排的。他連忙找到喬大胡子,問什么時候吃飯,喬大胡子兩手一攤,說:“我還想問你呢,二叔,咱們啥時候開飯,我忙活了一個下午,都餓了。”
姜平徹底傻了,他想說之前這些飯不是你安排的嗎,但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
人家主動幫忙是人家的事,但張口讓人家當成自己的事來辦就不對了,怎么說死的也是自己老娘。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四處尋人幫忙,可誰也沒有辦法,畢竟晚飯一直是主家解決的。最后,姜平兜轉回來找喬大胡子,哪想喬大胡子一口答應,這才點火炒菜,不到半個小時就順利開席。
眾人吃上了熱乎飯,誰也沒有再說什么,可喬大胡子把姜平拉到了一邊,說:“二叔,我把今天的酒席飯菜拿給了大家,但明天是正席,我一個外人不好出面,還是要你們做兒女的出面解決才好。”
姜平吃在嘴里的饅頭咽不下去了。他壓根就沒有準備酒席,現在去買已然不及,但喬大胡子擺擺手就走了,說什么也不愿再管姜家的事。
靈棚前白天發生的事,姜平都看在了眼里,當時他忙著回禮,沒有干預這件事,現在想來,著實不該。說起來,喬大胡子樣樣都好,事情辦得著實體面,姜汁兒怎么就這個時候拒絕了喬大胡子呢?
正苦思怎么辦的時候,娘家來掛賬的人到了,大舅哥接了親友名單遞給姜平,姜平數了人頭數,差點暈了過去,竟然來了12桌人。
一戶人家不管平時門前多么冷清,到了喪事期間準保車水馬龍,有娘家親戚、婆家親戚、兒女親家、本家宗親,每類親戚都可能多到數不清,這其中尤以娘家人居多,又最為重要,一般排在流水席第一輪,娘家侄子坐第一輪中的主桌,其他親友都排在二輪、三輪。
姜平拿著單子問來掛賬的人,說:“我娘的娘家還有這么多親戚?”
那人笑著說:“老太太生前人緣很好,都說要來送送!這是禮金!”
禮金裝在信封里,姜平拆開一看,攏共才10塊錢,說:“咱娘家親戚雖然多,但是情義不是很重啊!”
掛賬的人又笑了,說:“我們村都是這個標準。”
這人的意思是不管來多少人,只要是嫁出去的老太太死了,掛賬的禮金都是10塊錢。
“不少了!能來就是情義,這位親戚跟我走。”大舅哥看著姜平那張茄子臉,怕姜平想不開,和他打起來,連忙將掛賬的人領去吃飯了。
雖說白事要虧錢,可給10塊錢來12桌人的事情還是頭一次見。
大舅哥回來,姜平就問怎么辦,大舅哥咬咬牙,說:“照我看,就一個辦法,認下大胡子這門親。”
姜平猶豫了,半晌才說:“你也看到了,我這侄女不是很有意愿,年齡在哪里擺著呢!”
大舅哥說:“年齡算個屁!沒吃沒喝,明天就要死人了,還談什么年齡?你不解決這個問題,人家大胡子不能名正言順幫這個忙。為什么大胡子一開始把這事當成自己的事辦,那是他主動將自己的位置擺進來了,現在突然多了一個小白臉,他的位置是不是又擺出來了?我跟你說,大胡子撂挑子不是沒道理的。”
姜平想了一想,最后一跺腳,回自己家里抱了一盤鞭炮出來,擺在了靈堂前。
親戚們吃飽了飯,正無聊,忽然聽說姜平擺了一盤鞭炮,都很好奇,問他要干什么?
姜平將姜汁兒和喬大胡子拉到靈棚前,讓兩人給老太太磕頭。所有的人都很納悶,包括姜汁兒,只有喬大胡子隱隱覺察這是一個好事情,干脆爽利地磕了三個。
“姜汁兒,給奶奶磕頭。”姜平說。
姜汁兒當著親戚們的面,自然不能不給老太太磕頭,就磕了一個。
姜平大舅哥說:“咋這么摳,給奶奶磕頭,才磕了一個。”
姜汁兒不說話,只好又磕了兩個。
“你們兩個起來!”姜平將喬大胡子和姜汁兒拉到一起,當著眾親友的面說:“各位長輩、各位親戚,我娘幾日前突然駕鶴西去,作為兒子,我非常悲痛。近年來,我們姜家連續走了很多人,先是我大哥,后是我大嫂,跟著是我的兩個侄子侄女,今天我娘又走了,可以說家門不幸。我請高人看過了,說要解決這個問題,就必須沖喜。今天能到的都是至親,在這里我跟大家說一件事,我決定把侄女姜汁兒說給大胡子。”
姜平的做法并不是沒有先例。徐州當地的習俗是:老人去世,子女三年內不婚。但選擇沖喜的,須百日內完婚,因而沖喜結婚往往成為很多臨近結婚的人選擇,以免耽誤對方。
剃頭鋪的人馬上鼓起了掌,一些吃了喬大胡子煙酒的人也跟著叫好。姜汁兒想制止姜平的鬧劇,卻被一臉得意的喬大胡子拉住了。
姜平見大家沒反對,終于如釋重負。
“娘啊!兒子不孝了!”
他擦了一根火柴,點燃了地上的鞭炮。
徐州地區喪事不鳴鞭炮,意思是不要驚走剛剛離世的亡魂。
但沖喜要點鞭炮,好將原本的喪事變成喜事。
鞭炮一響,趙六子覺得前天晚上的夢不準了。
突然,一人從人群中沖了進去,對著地上的鞭炮一陣胡亂踩。
“讓你炸!讓你炸!”
姜平看見那人,大喊:“小鄭,你干什么?”
那人不理會姜平,繼續踩,口中說著:“讓你炸!讓你炸!”
趙六子看到在炮仗上蹦來蹦去的是鄭繼文,連忙讓李百勝等人將其拉了出去。在他看來,就算不能和姜汁兒好,也不能縱容鄭繼文從中搗亂。他一拳打在鄭繼文臉上,說:“小子,你中邪了吧,敢擾亂人家訂婚,我早就看你不慣了。”
鄭繼文被李百勝等人架著,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斜眼看著趙六子,說:“你叫什么?”
“爺叫趙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