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象升!”
楊景辰說出的這三個字,直接把笑盈盈的朱由檢震麻了。
盧象升?
那個天雄軍締造者,那個身先士卒,能舞百斤大刀的盧象升?!
他現在居然是大名府的知府嗎?
也對,天雄軍本就是唐時河北藩鎮,不在大名府又能在哪里!
朱由檢臉上的表情差點失去控制。
冷靜!
一定要冷靜!
朕是皇帝,是天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
區區一個盧象升而已……
而已個屁啊!
這他娘的跟劉備剛把草鞋攤支上,趙子龍就來問價格有什么區別!
皇帝開局就是好,天下英才全在囊中!
朱由檢感覺自己就像是三伏天里一口氣干了一整瓶冰鎮的橘子汽水。
那股子爽勁兒,從天靈蓋一直沖到了腳后跟,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在歡呼,都在雀躍!
他盡力維持著臉上的溫和笑意。
“愛卿如此推崇,想必此人定有非凡之處。”
他輕輕一招手,侍立在旁的高時明立刻會意,轉過身來到職官屏風前。
不多時,盧象升的浮本,便被恭恭敬敬地呈到了朱由檢面前。
朱由檢接過那薄薄的冊子,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顫抖。
【盧象升,字建斗,南直隸常州府宜興縣人……】
【萬歷二十八年生……】
朱由檢的心跳漏了一拍。
萬歷二十八年,那他今年才二十七歲!
二十七歲的盧象升!
盧公,今生我們一起努力,或許都能聽見蒸汽機的轟鳴了!
他強行壓下心中的激動,繼續往下看。
【天啟二年,壬戌科,聯捷進士。】
看到“聯捷”二字,朱由檢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揚。
所謂聯捷,便是在同一科之內,先中舉人,再中進士。
這種人,在科舉時代,就是不折不扣的天才。
要比多年窮經皓首才憑運氣登科的要厲害許多。
【登科后,戶部觀政,尋授戶部主事,管臨清倉事。】
【在任三年,清積弊,嚴法紀,積羨數千,清逋三萬一千有奇。吏部三年考成,皆為上上。】
【因功,授大名府知府,加山東按察司副使銜,仍管舊事。】
看到這里,朱由檢的目光中閃過一絲好奇。
這臨清倉聽起來不過一個倉庫,事功能有多大,還特地寫到浮本里。
他抬起頭,望向楊景辰。
“這臨清倉,在何處?”
楊景辰精神一振,他知道,皇帝問話,就代表著他的舉薦,已然成功了一半!
他快步走到殿中懸掛的《大明混一圖》前,伸手指向了地圖上的一點。
“啟稟陛下,臨清倉,正位于山東東昌府境內,坐鎮我大明漕運咽喉之地。”
朱由檢順著他的手指看去,那位置,恰好就在京杭大運河的中段,是南北交通的要沖。
楊景辰的聲音適時響起。
“陛下有所不知,這臨清倉,其實積弊多年。”
“其職有三,一要存糧以備賑災之需;二為穩漕,為南來北往的漕船調度;三為征糧,從山東、河南征收本色,以充倉儲。”
“此一職,牽扯漕運、倉場、民運、地方。”
“其中官吏、軍衛、漕丁、民夫,盤根錯節,弊病叢生!”
“莫說做出成績,便是能在任上安安穩穩待滿三年,不出亂子,便已是能臣!”
“盧象升以一介新科進士,在彼處三年,不僅將歷年積弊一掃而空,更能為國庫追回三萬一千多兩虧空,三年考成皆為上上!”
楊景辰越說越是激動,聲音也愈發高亢。
“臣以為,盧象升其人,正如寶劍藏鋒,如今歷經三年磨礪,已是鋒銳無匹!”
“如今,此劍正合為陛下所握,區區馬草一事,不過牛刀殺雞爾。”
朱由檢“啪”的一聲,合上了手中的浮本。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胸膛之中,一股豪氣油然而生。
說得好!
這個馬屁,真是他穿越以來見過最高水準的馬屁!
難怪自古皇帝愛奸臣,古人誠不我欺。
他強行平復下激蕩的心情,臉上露出一副贊許的神色,看著楊景辰。
“愛卿有識人之明,朕心甚慰。只是,不知該如何委派此人,方為妥當?”
楊景辰等的就是這句話!
自從上次朝會之后,他便將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這件事上。
這三日來,他幾乎不眠不休,四處走訪,查閱卷宗。
不知見了多少人,費了多少口舌,才終于從故紙堆里,翻出了盧象升這個名字。
此刻聽聞皇帝垂詢,他幾乎是脫口而出。
“啟稟陛下!盧象升現為大名府知府、山東按察司副使,皆為正四品。”
“臣以為,可平遷其為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巡按薊、永,專理馬草一事。”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就連一直穩坐釣魚臺的首輔黃立極,都不由得抬起了眼皮,詫異地看了一眼楊景辰。
知府,或按察司使不過地方官,是所謂的“濁官”。
而都察院御史,則是天子耳目,風聞奏事,是最清貴的言官。
這兩者雖然品級相同,但地位卻有云泥之別。
從知府平調左僉都御史,這在官場之上,幾乎等同于一步登天!
楊景辰這番舉薦,看似有理有據,實則已是駭人聽聞的火箭提拔了!
然而朱由檢此時,卻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他現在滿腦子都是盧象升,哪里會顧得上什么清濁之別,什么官場規矩。
“愛卿此法,甚好!”
朱由檢當場拍板,聲音中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決斷。
“安排得甚是妥當。”
“不過,盧象升既在大名府,路途不遠。可先傳旨,令他入京。”
“議定馬草一事如何著手后,再出京辦事不遲。”
楊景辰心中狂喜,臉上維持恭敬,深深一揖到底。
“陛下思慮周全,實乃社稷之福。”
朱由檢滿意地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屏風上已整理完畢的數據。
“此事就此議定,聊回九邊舊餉一事吧”
“元輔,你帶頭說說”
首輔黃立極蒼老而沉穩的聲音,開始在殿內緩緩響起。
可楊景辰卻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
他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
成了!
竟然真的成了!
自從那日朝會,他親眼見證了這位新君雷厲風行的手段,就已經有所意動。
但身上的閹黨污點實在讓他心存猶疑,舉棋不定。
直到那塊“朕之魏征”的御賜牌匾,浩浩蕩蕩地從東長安街穿過時,他的心,就再也無法平靜了。
是的,這不過施恩舊事而已,哪個讀書人會看不懂這些帝王權謀?
但是……
這又如何?
這又如何啊!
他今年不過四十七而已,為什么就不能去博一個青史留名!
楊景辰不著痕跡地,將目光投向了坐在他對面的李國普。
他的眼中,仿佛有熊熊的烈焰在燃燒。
君既稱賢臣……
吾楊景辰——又何嘗不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