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風裹著雪沫子打在云澈臉上,他抹了把凍得發僵的臉頰,指腹觸到一片冰涼——是剛才從家里門檻上沾的雪,雪底下壓著半片青禾葉,葉尖帶著點暗紅的朱砂,是小棠每天給苗兒做標記時用的。
“云澈!”沈硯的聲音從身后撞碎風雪,他懷里的藥箱顛得哐哐響,棉襖前襟沾著些干草屑,“我剛去你家院墻外看了,西邊籬笆有個豁口,豁口上掛著根藍布條,是小棠袖口的料子。”他從藥箱里翻出個小巧的銅制放大鏡,鏡片上蒙著層薄霜,“我爹說這能看清楚腳印里的泥,你看這鐵掌印里混著的黑土,是靈植園那邊才有的腐殖土。”
云淮川拎著盞油燈跑過來,燈芯被風吹得忽明忽暗,他褲腳卷著,露出沾雪的腳踝:“我娘讓我去靈植園問了,看園的周叔說,今傍晚見小棠來澆過青禾苗,還說要給你帶捆新苗回去。”他從懷里掏出張揉皺的紙,是小棠的字跡,歪歪扭扭寫著“地窖”兩個字,“這是在周叔的工具棚撿的,壓在澆水的木桶底下。”
蘇曉曉踩著梯子剛從修聯的墻頭上跳下來,竹筆桿在手里轉得飛快:“劉老說,今晌午有兩個穿灰棉襖的人去修聯打聽,問誰家種青禾苗最上心。劉老沒理他們,只說那兩人靴底沾著鐵屑,像是剛從鍛坊出來的。”她蹲在雪地里,用竹筆桿勾勒著腳印的輪廓,“你看這鞋跟的磨損程度,內沿比外沿深三分,是常年扛重物的人才有的腳印——跟石墩大哥的腳印有點像,但輕得多,應該是兩人抬著東西。”
林心怡抱著個竹編的簸箕匆匆趕來,簸箕里擺著些碎瓷片、麻繩頭、半截木梳齒,都是從云澈家院里拾的:“我把你家院里的碎片拼了拼,這瓷片是小棠裝朱砂的罐子,罐底刻著個‘北’字。還有這麻繩,比她平時綁苗兒的粗兩倍,像是從什么重物上拆下來的。”她拿起那截木梳齒,齒尖沾著點墨,“梳齒上有墨痕,是她給青禾苗寫標簽用的松煙墨,說明她走得急,連木梳掉了都沒撿。”
石墩的腳步聲震得巷邊的積雪簌簌落,他扛著根粗壯的凡鐵撬棍,棍梢還沾著冰碴:“王師傅讓我去查了最近出工的鍛匠,說張記鍛坊的兩個幫工三天沒上工了,兩人都是左撇子——你看這雪地里的腳印,左腳掌的壓力比右腳重,像是左撇子發力的習慣。”他往云澈手里塞了塊溫熱的凡鐵,是剛從鍛爐里夾出來的邊角料,“王師傅說用這個能焐熱手,還能在凍地上畫記號。”
“先去修聯報官吧。”沈硯突然拽住云澈的胳膊,藥箱上的銅鎖撞出輕響,“他們有護衛隊,比我們這些半大孩子管用。”
五人踩著雪往修聯趕,路上的積雪被踩得咯吱響。修聯的銅錘聲比平時沉郁些,門檐下掛著的“公正”木匾積了層薄雪。劉老正坐在柜臺后翻卷宗,案上擺著株蔫了的靈植,葉片上還沾著冰碴——是今早有人報的靈植失竊案,據說丟了半畝地的青禾苗。
“劉老!”蘇曉曉人還沒進門,聲音先撞了進去,竹筆桿在手里攥得發白,“小棠被人擄走了!線索都指著舊鍛坊!”
劉老抬起頭,老花鏡滑到鼻尖,他揉了揉眉心,指節叩了叩案上的卷宗:“護衛隊剛被派去城外追靈植賊了,就剩兩個學徒守著,連鍛體境都沒到。”他拿起那株蔫靈植,葉片簌簌掉渣,“這案子比你們那事急——丟的青禾苗是要上供給靈修院的,誤了時辰,修聯擔待不起。”
林心怡把簸箕往案上一放,碎瓷片、麻繩頭在燈光下閃著冷光:“您看這些!小棠留下的記號,都指著舊鍛坊,肯定是張記鍛坊的幫工干的!石墩大哥說他們三天沒上工了!”
劉老拿起那截帶墨痕的木梳齒,對著光看了看:“凡修之間的糾紛,按規矩得雙方家長到場對質。張記鍛坊的老板是鍛骨境修士,護衛隊不在,我們這幾個老骨頭去了也是白搭。”他嘆了口氣,從抽屜里摸出張舊地圖,在桌上鋪開,“舊鍛坊的地窖有三條岔路,西邊那條通著城外的廢井,你們要是去,千萬別往那邊走。”
云澈指著地圖上的標記:“您就不能派個人跟著?哪怕給個靈訊符也行啊。”
“靈訊符是給修士用的,你們幾個真元都沒過兩百的凡修,捏碎了也引不來人。”劉老從懷里摸出個銅制羅盤,盤上的指針歪歪扭扭指著北方,“這是測靈羅盤,雖然舊了,但靠近靈鐵器物會轉得快——那兩個幫工據說偷了張老板的靈鐵鑿子,你們或許能用得上。”
石墩忍不住捶了下柜臺,震得案上的卷宗跳了跳:“就眼睜睜看著小棠出事?”
“不是不管。”劉老的聲音沉了沉,指腹劃過地圖上的舊鍛坊標記,“等護衛隊回來,我親自帶隊過去。但現在……你們得等。”他頓了頓,從袖袋里摸出枚生銹的銅哨,“這是老護衛隊的聯絡哨,吹三聲長音,要是附近有巡邏的學徒,或許能聽見。”
蘇曉曉急得直跺腳:“等?等他們回來,小棠說不定都被帶出城了!”
劉老沒再說話,只是把羅盤往云澈手里塞。窗外的銅錘聲突然停了,有個學徒跑進來,手里舉著張字條:“劉老,城外傳來消息,靈植賊往舊鍛坊方向跑了!”
劉老眼睛一亮,猛地站起身:“護衛隊肯定會往那邊追!你們現在去,說不定能遇上!”他抓起案上的銅鈴,往云澈手里一塞,“搖這個,護衛隊聽見會停腳。”
五人沖出修聯時,雪又大了些。沈硯舉著羅盤跑在最前,指針果然開始打轉,銅針撞著盤沿,發出細碎的“叮叮”聲——比劉老說的要靈敏得多。
他們踩著雪往北邊的舊鍛坊趕,云澈握著那塊凡鐵,暖意順著掌心往四肢漫。沈硯舉著放大鏡蹲在腳印旁,忽然“咦”了一聲:“這腳印縫里夾著點青禾根須,是剛被踩斷的,根須上還帶著濕泥——他們走得不快,像是拖拽著什么。”
云淮川舉著油燈照向路邊的老樹,樹干上有處新鮮的劃痕,像是被什么硬物蹭過:“這痕跡離地三尺高,正好是小棠的身高,你看這劃痕里卡著點藍布絲,跟她常穿的那件衫子一個色。”
蘇曉曉突然停在一堵斷墻前,墻根的積雪里露出半截竹片,片上用朱砂畫著個歪歪扭扭的箭頭,指向舊鍛坊的方向:“是小棠畫的!她平時給靈植園的苗兒標方向就這么畫!”
林心怡摸了摸斷墻的磚石,指尖沾了點灰黑色的粉末:“這是鍛坊里的焦炭灰,他們肯定從這兒翻過墻。”她從簸箕里拿出片碎瓷,往灰上一刮,粉末底下露出塊暗紅的印記,“是朱砂!她故意把瓷片往這兒蹭過。”
石墩走到舊鍛坊的木門前,用撬棍敲了敲門板,發出空洞的回響:“門是從里面閂的,但門軸有新的磨損,像是被人從外面硬推過。”他湊近門縫聞了聞,“里面有淬火油的味,還有……青禾苗的腥氣。”
云澈把那塊凡鐵按在門板上,鐵的溫度讓門板上的冰碴化了點,露出個細微的孔洞。他往洞里看進去,院里的雪地上散落著些青禾苗的殘葉,像是被人踩碎的,殘葉旁有串淺淺的腳印,腳尖都朝著地窖的方向。
“地窖入口應該在東邊。”沈硯突然指著院內那棵老槐樹,“樹影在雪地上的形狀不對,像是被什么重物壓過枝椏,枝椏底下的雪化得比別處快。”
云淮川已經踩著石墩的肩膀爬上墻頭,他探出頭看了看,回頭時聲音里帶著點興奮:“東邊墻角有個鐵環!被雪埋了一半,環上還纏著段麻繩,跟心怡撿的那截是一個繩結!”
沈硯突然停住腳,羅盤的指針猛地往西邊偏,銅針幾乎要扎進盤底:“他們帶著靈鐵器物!就在舊鍛坊附近!”
風突然停了,雪片在半空懸了懸,輕輕落在云澈手背上。他握緊凡鐵,指腹摸到王師傅敲的“韌勝鋒”三個字,突然明白小棠留下的那些細碎線索——青禾葉的朱砂,瓷片的方向,麻繩的繩結,都是她平時侍弄苗兒時最熟悉的記號。劉老給的地圖在懷里發燙,三條岔路的標記像三道傷疤,而遠處傳來的馬蹄聲越來越清晰——是護衛隊的方向,也是所有線索匯聚的終點。
“準備進去。”云澈搖了搖手里的銅鈴,鈴聲在雪夜里蕩開圈暖黃的漣漪,“她在給我們引路,護衛隊也快到了。”
石墩舉起撬棍對準門鎖,沈硯打開藥箱攥緊了銀針,云淮川把油燈調亮了些,蘇曉曉將竹筆桿別在袖口,林心怡握緊了那只刻著禾苗紋的銅哨。五人的影子被燈光拉得很長,在雪地上交疊成一片,像株緊緊扎根的青禾,根須在凍土下悄悄纏成了團。修聯的銅錘聲又響了起來,這次的節奏又急又穩,像在給這場風雪里的奔赴,敲著最有力的鼓點。